“當初我與晝則商量民黨學校的成立,說起學校之中的教學不為科舉,專一的隻為培養學生學會一些實用技術,其時就有人質疑,說是:自古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四民之分士農工商,從來沒聽過辦學校不培養士大夫而培養農工商人的。哪有這樣的書齋學堂?”


    王文龍笑著說:“對這情形,我也頗做了一番思索,如今已有答案。”


    “讀過論語的朋友都曉得,當年孔聖人有個學生叫樊遲,他找孔聖人學習種莊稼,子曰:吾不如老農。繁殖又找孔聖人學習種蔬菜,子曰:吾不如老圃。待樊遲走後,孔聖人才對弟子們說吃不教樊遲的原因:上位之人隻要重視信義,老百姓就會背著自己的孩子前來投奔,哪裏用得著自己去種莊稼呢?”


    “許多人以此為理由,認為讀書人就不該學習稼穡之事,甚至以為種田做工都是賤業。然而我以為,聖人的道理固然是不錯的,可大家讀書卻也要曉得個時代不同。過去我們不了解春秋時人如何生活,往往覺得春秋時的人種田種莊稼如現在一般,直到考古事業有所發展,我們在殷墟挖掘到了一些農具,又看到一些記載商周時耕種事件的甲骨,這才明白,商周之時連青銅器都未普及,種田方式比著刀耕火種也不會複雜多少,即使到了孔聖人的年代技術水平也沒有多麽進化,是以聖人之時的種田種菜方式,既沒有鐵犁,也沒有牛耕,甚至連漚肥的技術也不成熟,還真就是不需多費心思去學習的本領。我們曾計算過那時的田畝產出,種下一鬥的種子,隻能收獲三鬥的糧食。”


    場下許多民黨學生都是小手工業者和小農,是知道民間疾苦的,聽到這個數字瞬間議論起來。


    “建陽先生怕不是記錯了吧,怎麽可能有這麽低的收獲?”


    “去年江南下了爛場雨,也依舊有一鬥種子兩石穀的收成,這種一鬥種子隻能收三鬥糧,這產量該如何生存?”


    “原來孔聖人之時的農人如此不會耕田?”


    “沒聽建陽先生說嗎,孔聖人之時普通農戶連鐵犁和牛都沒有,若是要你用木鏵人力去耕田,恐怕還收不來一鬥種子三鬥穀的收成呢。”


    王文龍早就知道場下眾人會有如此的議論,靜靜等待他們議論結束,然後才朗聲說道:“是以孔聖人說的話沒錯,春秋之時的耕種技術如此落後,一個農人哪怕不經教學,自己看看也能學會,以樊遲之人才,去學農圃之事真就是浪費了人物。”


    “但大家想想如今的農耕可還是那時的水平?如何育種,如何施肥,如何犁田,如何澆水,如何收獲,哪一步不是有著高深學問?便是飽學之士,也需費一番功夫才能學到精通。”


    “孔聖人當年因為那時的耕種簡單,所以讓弟子們不需費心去學習這簡單的本領,乃是讓學生將心思用在真正本事之上的意思。而如今之耕種已然成為複雜學問,非是用心學習不可得,如此一來,反而是用心鑽研耕種之法者才符合孔聖人當年所倡導的精神了。”


    王文龍這一番話講的場下眾人紛紛點頭。


    小手工業者或許還聽不出王文龍這話裏頭的玄機,隻是覺得王文龍的言語把農業工業技術提高到了很值得重視的水平,讓他們覺得十分受用。而在場的一些儒門中人,則不禁對王文龍的說法感到驚訝。


    其實和王文龍所說不同,儒家真就一向是鄙視農工賤業的,孟子言:“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孟子一直鼓勵自己的弟子去做勞心者,而不要做勞力之事。現在王文龍居然能把孔子的這番話掰到支持學子學習農工技術的方向,這個拉扯能力著實可以。


    不過這些儒生也隻是在心中一笑,能夠想到這一層的儒者大都明白董仲舒以後的經典解析方式多半是拿著古代聖賢的話去闡述自己的理論,比的就是一個誰能把自己的道理用聖賢的話圓的清楚,所謂“六經注我”,而王文龍的這一段闡述,並不違反理學等現在主流的儒家思想,並沒有值得抨擊的點,什麽年代了。


    李化龍那麽有名的大官,不照樣是學習軍事水利等等技術嗎?而且還因為他對水利的見解獨到而頗受天下人讚譽。


    這時哪怕最守舊的儒生也不會覺得四體不勤、五穀不分才是儒者應該追求的境界。


    這時就聽王文龍繼續說:“既然孔聖人已經將話說得如此清楚,那麽我也有底氣來想想今日之儒者該學些什麽本事了。”


    “大家知道我是在西洋長大的,許多人也說我會些雜學,雖然我大明讀書人都以為四書五經才是正道,雜學非本業,隻需兼學而已,但我從小學習這些知識,卻知道無論是算術物理還是化學造船,這雜學是真不簡單啊!”


    “如今歐洲人已經來到咱們中國的海麵上,他們根本就不曉得什麽四書五經,但是如利瑪竇等西人,因為所學之豐富,卻被我大明讀書人認為是泰西儒者,可見要養成一股文氣,不僅僅是通過讀聖賢書而來,多學雜學也能明白這樣道理。”


    “要我說呀,從孔聖人的春秋之時,種田做工的本事根本不需要有能為者去學,到如今,儒家門生出外做官,多少要學些錢穀、刑名之業,若是做了水利官就要學習夯土築壩,做了農官就要學習種田養蠶,各地織造、官場之中官員對於各項技術都要鑽研。讀書之人能夠之捧著四書五經,不學其他學問便做好本職工作是越來越難了!”


    王文龍的話漸漸從敘述轉向判斷,而在場的學生們也被王文龍的判斷所吸引,漸漸不再討論,而是都將目光看向他。


    王文龍繼續道:


    “如此,今後之讀書將會要學習什麽呢?”


    “我的回答是,隨著日後工業農業技術越發複雜,今日我們以為是雜學的做工種田行商的本事,在日後將漸漸成為自己的一門獨有學問。”


    “所以我才會號召列位都來這民黨的書齋學習,不光是不識字的白丁可以來書齋掃盲學一身本事,就是飽學之士,在這書齋之中學會各種本領,他日也能成為進身之階。”


    “民間所謂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如今可能隻是調笑,但幾十上百年後,說不定真有那學農學工之中的狀元翹楚,能和四書五經金榜題名的狀元到一般的地位!此事不遠,說不定在你我有生之年就能見到征兆!”


    王文龍的判斷說的斬釘截鐵,台下眾人越聽嘴巴張的越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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