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督稅司收不上皇貢的轉天,泉州最大的幾條商業街也開始下板。


    梁永派緹騎去彈押,卻根本有力氣無處使,人家說了,不是違反梁永的命令不做生意,而是要做法事。


    三一教要開壇做法,請來泉州許多有名望的士紳,三一教的勢力太大了,甚至一些泉州府裏頭暗暗支持海禁的世家大族也被下了帖子,收了帖子也不得不來。


    梁永的人還真不敢去衝撞,福建百姓信奉神佛,何況三一教又是儒釋道三教都拜,孔老夫子的像就掛在法壇最前麵,稅監要是攪擾了法事,當時就能被壇上的讀書人給罵出去。


    如果是憑借武力,硬要闖壇,三一教這一回還從台灣帶回了不少信徒,其中一些人斷發紋身,一看就是台灣土人,而且這些人手上還拿著火銃,這群新信徒對於三一教信奉的不得了,如果有人敢招惹法事,當時就能開槍。


    稅監們真信這群土人能做得出對他們開槍的事,因為這群人根本就不認得什麽稅監衙役,甚至連本地的官員的服色他們也看不出分別,官員要上法壇都被這群信徒給攔下來,好說歹說才放上去。


    泉州府衙也是奇怪的沒有任何行動,看著三一教徒把火銃帶進城裏,連攔的意思都沒有。


    連續好幾天,泉州最主要的商貿街完全停擺,市民的日常生活供應倒還充足,店家鋪麵生意不做了,散貨生意怎麽樣也算個填補,日常在泉州府遊街叫賣的小商小販突然獲得了很多的貨物供應,在這些日子小賺了一筆。


    這背後當然都是王文龍在策動,特別是三一教徒出動,也就是王文龍說一句話的事情。


    這群三一教徒本來是從台灣到廈門的總壇去培訓的,收到了泉州的消息,盧輝文直接派船把這個群台灣新收來的信徒送到了泉州。


    這群土人都是三一教在島上的死忠,手上多少都沾過血,他們斷發紋身,打扮雷同,如果不是長期和島上土人相處,認都認不過來,真要是他們和稅監對抗殺了人,大不了跑回台灣,想找到凶手都難。


    不光有商人和會道門組織,泉州府的府縣學生也出動了,一群生員包圍了梁永的府邸,人家禮貌的很,根本不往裏頭衝,就是堵著門念自己的作品。


    其實梁永來到福建已經比在陝西時收斂了許多,加上這兩年萬曆皇帝的退縮,梁永在福建也就是撈錢撈的勤了一點,還真沒做太多飛揚跋扈的事情。


    但是生員和太監之間是天然的矛盾,這些泉州府的學生把高宷所做的許多壞事也全怪到了梁永頭上,在梁永的府門外又哭又鬧,梁永手下的緹騎幾次驅趕,一趕他們就跑,等騎兵回去之後,他們又把街口給堵了。


    梁永手下的騎兵也在泉州城內鬧出了好幾起的流血衝突,試圖要消弭局勢,但是他手下的這些陝西兵在福建本來就人生地不熟,根本不得到百姓支持,也是因此沒鬧出人命。


    泉州的街巷因為要防台風普遍修的窄小,陝西騎兵的戰馬也施展不開,甚至連用快馬衝擊人群的嚇唬形式都難做到,高頭大馬往前一衝,圍觀百姓紛紛跑入小巷子,梁永的騎兵隻能看著那馬匹都擠不進去的小巷幹罵。罵就罵,反正泉州百姓也聽不懂陝西官話,隻當他們唱歌。


    事情越鬧越大,偏偏又沒有大規模流血事件可以讓梁永有借口調動州府的衛所兵。


    商人們罷市、絲織工叫歇已經影響到梁永收貢品,泉州府在福建商貿之中的地位不可小覷,每年的上百匹泉絲那可是萬曆皇帝指名要的,梁永如果連這點事情都搞不定,那他這個督稅太監也當到頭了。


    梁永壓力極大,薑誌禮對此情況卻隻說是商人們自發組織,梁永每次派人去催問薑誌禮,他就說還在查組織的首領,梁永隻能寫信叫福州的省級官員來處理此事。


    監察禦史聽說此事連忙往回趕,福建原本有七個監察禦史,但現在在任上的隻有一個,這會兒正在閩西呢,還得先回福州,再趕往泉州,光是路上耽擱的時間就有小半個月。


    而這段時間中,王文龍也終於出手了。


    ……


    “活報戲活報戲,福州旬報的活報戲!”


    在大明的農耕地區,一般百姓家裏不會吃早點,下地幹活起得早,一般都是帶些幹糧到了田間地,頭做活累了之後邊喝水邊吃了,這就算是一頓早午飯。


    而泉州百姓卻早在此時就已經有了吃早點的習慣,這也是和本地的生活方式有關,泉州是個商業城市,無論是絲織工坊裏的機工還是碼頭上的勞力,都要早早起來就去幹活,幹活的間隙主顧也不願給他們吃飯偷懶,所以自然是早餐吃飽了肚子再上工。


    因為上班時間早,家裏也不值當為這事專門早起開一次火,加上要做體力活,吃的多少要有些油水,普通人家不積蓄肉食,於是去早點攤吃早點變成了最好的選擇。


    萬曆年間的泉州早點攤已經開的滿城都是。


    一早,張福九帶著自己的侄兒擠在早點攤前,熟練老道的點了兩碗加海蠣的麵線糊,催促侄兒說:“你快端著這兩碗麵線糊去,占個好聽先生念報的位置。”


    侄兒端著碗燙的手疼,對張福九說道:“叔,我喝不慣這個,這個米粉湯胡椒加多了,辣。”


    張福九道:“好村相!城裏人上工都吃這個,碼頭上風大,多放些胡椒,吃了發汗,待會迎著風扛包也不怕冷。”


    張福九和侄兒都是莆仙人,跑到泉州城的碼頭上來打工的,雖然麵線糊也是莆田一帶流行的小吃,但張福九和侄兒過去隻是村裏的佃戶,每年過年時才能拿上幾斤米到村裏的米房去碾米粉做些鍋邊糊吃,城裏賣的這種用細粉絲做的麵線糊張福九的侄兒從小到大都沒機會吃過。


    麵線糊這種小吃也是挑人,從小吃習慣的人愛的不得了,頭兩回吃的人卻覺得這用細米粉加上稠稠的澱粉湯調出來的小吃口感古怪,粘著嗓子往下燙,吃不慣時一不小心能把人燙的齜牙咧嘴。


    侄兒聽張福九的話,忍著燙把兩碗麵線端到碼頭邊的一處台階上放下,燙的連忙將兩個手指捏著耳垂,這時張福九也端著一碗油條回來了。


    “快拌進去吃,趁著油條還沒軟。”張福九給侄兒的碗裏撥了一半的油條。


    泉州人吃麵線糊時會把油條用剪子剪的細細的,蘸了醬油之後拌入麵線糊裏吃,以後張福九和侄兒都要做泉州人,這些東西都得學著。


    “叔,你也吃。”叔侄兩人端起麵線糊的碗就開始吸溜。


    正吃的時候就見遠處的活報攤,先生彈動月琴,徒弟吹動笛子:


    “天涯行欲遍,此夜故人情。鄉國別來久,幹戈還未平。燈殘偏有焰,雪甚卻無聲。多少新聞見,應須語到明。”


    “《福州旬報》新一期開始播報了,請來往客人靜聽哉,靜聽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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