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常洛走進院子時並沒有聲張,哪怕被幾個勳貴給認出來,他也隻是一笑,然後示意對方不要喧嘩。


    而此時院子中心的王文龍已經開始了自己的表演。


    他對眾人說道:“我曾經在台灣島上發現一種黑熊,這種黑熊的長相如同在福建所見的狗熊相差仿佛,但有幾處明顯不同。”


    “首先是這種黑熊的個子極小,體長至多不過一個人的身高,體重也約莫是一百斤出頭,輕的不過是幾十斤罷了,聽島上的土人說,這種黑熊所產的肉甚至不如野豬來的多。另外這種黑熊的食性也很雜,島上土人說此總黑熊不愛吃肉,而且性喜平和,不樂打鬥,隻有在自衛或者守護食物時會變得凶猛狂暴。此黑熊還善於爬樹,白天會藏於樹冠之上。且冬季時沒有冬眠的習性。”


    王文龍分析說道:“在福建以及兩浙山上也有黑熊生存。但是福建兩折的黑熊喜歡吃肉,身體也比台灣黑熊大上一圈,且有冬眠的習性,這兩種黑熊放在一起一眼因此能分辨出差別,雖然不知道這兩種黑熊有沒有辦法交配繁育出後代,但儼然已經是兩個物種。”


    王文龍判斷說:“我以為這兩種黑熊的祖先乃是同一支福建黑熊,隻不過它們的後代一支留在了大陸上,一支去往島嶼。”


    “黑熊原本也是雜食動物,隻不過較喜歡吃肉罷了。大陸上森林廣袤,多有野獸,留在大陸上的黑熊必須體魄強健才可以保護自身,而且可以憑借強健的體魄捕獲肉食,於是保留了喜愛吃肉的習慣。”


    “而島嶼上資源希少,去往海島的黑熊隻靠吃肉難以存活,於是便強化了雜食的習性,最後居然變得不愛吃肉,更愛吃素。因為島上能對黑熊造成威脅的野獸不多,黑熊長得個頭越大消耗的食物越多,島上黑熊不需要費心自保,也就沒有必要長出那麽大的個子。”


    王文龍終於拋出觀點:“由此我產生一假設:物種是會演化的。”


    “如人類中同一對父母所生的幾個孩兒各自有不同的特點。這些特點或許在咱們人類之中看不出什麽優劣,可是放在動物之間,便是明顯的生存優勢差異。”


    “生物長於荒野之中,麵臨嚴酷的生存競爭,越是容易生存的特點就越容易被保留,長此以往,其子孫後代便難免承襲了祖輩的定向特點,於是越發向一種適應環境的方向演化。如果這種演化被地理隔離,處於不同地理環境的同樣生物在千百年之後很可能就會演化成兩種不同物種。”


    場中一些勳貴子弟隻是把王文龍的話當做新聞來聽,但一些研究過博物學的文人卻是越聽越驚訝。


    等王文龍終於說完,有人忍不住問道:“黑熊又不會駕船,如何能夠跨越波濤從福建去往台灣島?”


    王文龍笑著回答:“我曾聽台灣島上的移民說他們在台灣島北部的淺海之中捕魚時,拖網會從水中拖上一些石頭雕刻以及陶罐之類,我曾見到其中一些標本,那些陶罐的技術與紅山文化之陶罐技術水平相差仿佛,比現在島上土人所造的陶罐還要粗糙,應該是島上先民的文化遺跡。”


    “這樣的文化遺跡在福建沿海也多有分布。我猜測在台灣海峽之中存在著大量上古先民的村落遺存。然而上古先民怎麽會到海裏去建立村莊呢?”


    “據我分析隻有一種可能——幾千年前福建沿海的水位比現在更淺,甚至整個台灣海峽都是平地,當年的主人是在平地上建立的村莊,隻不過後來海陸變遷,台灣海峽的地勢下降,海水上湧那些鮮明的聚落遺存便沉入海底了。”


    “既然當年台灣海峽曾是一片坦途,台灣島上的黑熊很可能就是那時流落到島上去的。


    進化論和海陸變遷假說,王文龍這回可是實實在在放出了大招。


    利瑪竇聽得目瞪口呆,他隻是想在場中挑起一個話題以作談資,卻沒想到迎來了王文龍這麽一段理論強悍的演說。


    利瑪竇也不好跟王文龍相衝撞,隻能笑著連連點頭,並沒有提出相反意見。


    而場上的博物學和地理學研究者則是早在聽王文龍論述之時就激動起來。


    進化論,更確切的來說,在本時空應該叫做天演論,其實一直是古人對於生物研究將透未透的觀點。


    無論東西方都古人都早已經觀察到動物的演化現象,在西方,由於基督教的傳播,對於物種起源觀點進行了思維上的禁錮,所以這一研究此時已經遲滯。


    但是在中國,生物演化的思想卻是一直流傳下來的。


    先秦之時,名家就發現過“丁子有尾”以及“馬有卵”的現象。


    “丁子”就是蝌蚪,所謂“丁子有尾”說的是蝌蚪發育成青蛙之後是沒有尾巴的,但是在蝌蚪形態下卻是有尾巴的,古人是以生物的身體特征來分別生物種類的,比如有角類,有蹄類,有尾類等等,名家學者由此奇怪究竟該把青蛙分入有尾類還是無尾類。


    接著名家學者又發現馬雖然是胎生,但是因為馬的子宮壁較厚,所以馬駒在胚胎發育階段很像是子宮內的一個卵。拋開馬的“卵”,發現其中的胚胎和卵生的雞胚也十分相似,同樣是有著大眼睛,彎曲過來的尾巴。


    名家由此將生物學發現轉入哲學問題,他們認為世界上一切事物都不是絕對的,一隻青蛙可以說是有尾類也可以說是無尾類,馬可以說是卵生,也可以說是胎生。


    其實這些現象的根本原因是因為生物都是由類似祖先演化而來的,不同動物都保留了類似的早期胚胎形狀,人類的胚胎在早期也是有尾巴的,和雞胚也差不多,隻不過幾個星期之後隨著胚胎生長發育,人類胚胎的尾巴就慢慢消失掉了。


    許多此時的大明生物學家都認識到生物的不同種類之間應該有所關係,但又說不清這些關係究竟來自何處。


    為什麽在清末進化論的觀點一進入中國很容易就被中國的學者接受了?因為這些思想和中國學者的認識並沒有太大出入,反而解決了許多中國古代生物學者腦海中長期存在的問題。


    而王文龍的這一篇演講,同樣讓場中許多博物學愛好者靈光一現。


    而王文龍說出了地理變化對於生物的影響,提出觀點和證據說明了台灣海峽在上古時應該是一片陸地,這在許多人眼中比起演化論還要重要。


    很早之前古人就發現在一些山上居然會有螺類的化石,由此猜測這些山在當年應該都位於大海之中,由此才有了“滄海桑田”這樣的成語。


    隻不過古人始終沒有找到實質的證據來佐證這種大規模的地貌變遷,而王文龍提出了台灣黑熊的分化以及海底同一文化期古人遺址的存在可以證明海台灣海峽曾經是陸地,直接給許多人打開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門。


    王文龍沒想到研究地理變化的文人比起研究生物的文人數量要多得多,他為了解釋演化論而引申開來的一段論述話使得許多人都眼前一亮。


    “說得好!”


    “先生大才啊!”


    場中不少文人都忍不住誇獎出聲,更是有人滿臉興奮的擁上去。


    看著這些人激動的樣子,王文龍也有些詫異:自己好像又超越時代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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