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參與鬥毆的佟卜年已經被扣下了,最慘情況可能參加不了下一屆的會試,佟家在遼東是望族,可放到京城啥也算不上,就算是遼東以前考出來的幾個進士,也都沒當到太高的官職,在京城之中並無影響力,無奈佟卜年隻能寫信給王文龍求助。


    看完佟卜年的信王文龍一陣氣悶:關內人對於遼東人的歧視實在是太深,並不是紅山考古發現就可以改變的,但外人也就算了,作為禮部官員居然對五個遼東舉子說出這樣的話……萬曆皇帝都知道注重團結遼東人的重要性,要不然不可能那麽快就允許遼東學子在順天府參加鄉試。


    每屆順天鄉試考中的五個遼東舉人那可是全遼東百姓的代表,未來對於遼東局勢都會有重要影響的。特別像佟卜年家族本來就在大明和滿清之間搖擺,這不是逼著人家去投靠建州女真嗎?這群禮部官真是蠢到家了。


    王文龍拿著信就出門,他直奔雞鳴寺,在山門處問知客僧道:“順衡先生可還在寺裏?”


    話剛說完,正好撞見李植同著寺廟方丈一塊從前殿走出,似乎是在參觀寺廟建築。


    王文龍忙道:“順衡先生,王文龍有事相商。”


    李植笑道:“建陽先生何事?不需驚慌,裏邊說話。”


    李植的籍貫是山西大同,但他的父親早年授官浙江,李植其實是在南京出生的,一家人後來也都遷居揚州,隻不過留一個山西大同的籍貫。


    這個籍貫非常好用,李植兄弟三人都在揚州接受教育,然後回山西科舉,先後考進舉人,李植和二弟都中了進士,小弟再拚個幾年也能考上。


    王文龍之所以來找李植,就是因為李植的弟弟李杜如今擔任京城禮部主客司郎中,據信中所說,佟卜年並沒有犯什麽太重的罪,之所以被扣下還是因為挨打的禮部堂官氣不過,王文龍正好找禮部的人幫忙說情。


    聽了王文龍的敘述,李植笑著點頭道:“我這就給二弟去一封信,想來此事不會太麻煩。”


    王文龍連忙拱手道:“多謝順衡先生。”


    李植叫來仆人磨墨,等待時他坐著和王文龍聊天。


    聊著聊著他就搖頭道:“這些遼東人也實在是蠻橫胡虜之輩,明明無根無底卻到了京城還不老實,還要勞煩建陽你來走這一趟……若非看在建陽你的麵子上,這封信我決計是不寫的,正要他們遼東人吃吃苦頭才明白如何做事!”


    王文龍一陣愕然:“先生也覺遼東人是胡虜?”


    李植還勸王文龍說道:“建陽宅心仁厚,聽了遼東人一麵之詞便願意站在他們一邊,這些遼東人的性子,你真是要和他們相處過才明白……”


    這時墨也磨好了,李植邊寫信邊說起他在遼東的遭遇,李植在遼東當巡撫時,做事處處受掣肘,遼東的官員互相勾結,形成了一個個利益小團體,根本不聽他這個巡撫的調遣,能夠在遼東開墾四萬畝良田,李植真是累的胡子都白了。


    王文龍知道這其實都是大明對遼東經營的失策留下的亂子,朱元璋時期中原的經濟還沒發展起來,朱元璋認為遼東“曠土寡民難以養軍”,加上他對自己所創立的衛所兵體製極有自信,所以和曆朝曆代采取移民實邊、設立郡縣等直接管轄措施來經營遼東不同,朱元璋一開始就為遼東的經營定下了“廢黜府縣”“不移民實邊”兩條政策方向。


    事實證明,衛所兵體係的治理能力遠遠達不到朱元璋的預期,“廢黜府縣”更使得遼東地方上完全成為了軍隊的一言堂,遼東軍戶不服從於軍頭就無法過上好日子,二百年下來,遼東軍戶自然就以衛所為劃分形成了一個一個利益團體。同時朱元璋要求“不移民實邊”又使得偌大遼東全都是軍隊的控製區,沒有民政官體係去製衡這種傾向。


    兩相交加的結果就是遼東人份外的抱團,對於外來官員全然不相信,李植經營遼東時一邊推行屯墾,兩隻眼睛還要盯著下屬官員做事,要不然分分鍾他們就能把朝廷的政策拿回本家衛所利益私分了。


    李植吐了一番苦水,最後做出自己的結論:“遼東地方胡漢雜處,使得當地軍戶七成似漢人,三成還似高麗女真人,故而不可深交。”


    王文龍接過李植的手書幫他吹幹,皺眉道:“我曾與女真高麗人接觸過,他們和遼東百姓的性子非常不同。或許是遼東的製度養出了百姓這樣的性格?”


    “非也,那群人是養不熟的……日後看著就是了!”


    李植在遼東做了幾年官也不知經曆了什麽,但明顯受傷實在太重,對於王文龍的話並不接受。


    王文龍也沒有辦法,李植給了他這麽大麵子,總不能因此跟李植開吵吧?


    王文龍謝過李植,將書信收好,離開雞鳴寺,回到家中,心中卻是越想越煩悶。


    此時的關內百姓對於遼東人的歧視根深蒂固,哪怕是李植這樣曾擔任過封疆大吏的人也似乎覺得這樣歧視不會有太大問題,但王文龍卻知道:讓遼東的舉人去和外番使臣住在一起似乎不會造成什麽惡劣後果,但大明的官員如果把同樣的想法用在遼東百姓身上就將造成惡劣影響。


    比如曆史上遼東幾次接受女真、蒙古人內附,官員直接便給了歸順的女真、蒙古人軍籍,然後把他們混到普通的遼東軍戶之中。這些之前還一次次扣編入關搶劫漢人的女真蒙古新軍在衛所之中不願意承擔勞動,勒索搶奪其他漢人衛所兵的糧食,甚至奸淫婦女。


    衛所兵告上去,文官們卻全然不理會,下一次又有新的部落內附,來自關內的文官還是依照之前的做法讓衛所兵十分心寒。


    連努爾哈赤都知道要把滿漢八旗給分開……


    要知道遼東的衛所說是衛所,其實早已經是遼東百姓幾十年屯墾居住的地點,和關內的村落概念也差不多,想想突然把一群殺人犯塞到普通百姓村子裏,且完全不做後續處理,不出事才怪。


    王文龍心中不得勁,一晚上都在思考此事,第二天一早,毛文龍便提著禮物前來拜訪,順便還帶來了一封李如梅寫的信。


    “李家不想我等插手寬甸六堡之事,他們知道我等正在調查,李僉事此信多半就是要勸建陽放棄此想法的。”


    王文龍打開信,就見信中第一段話便是:吾知先生憂念遼東之民,然東人處境非關內之人所能盡知。即或曾在遼東為官者,亦未必真以東人之心為赤子之心,更何談恤其艱難?原東人之心,不過乞活之願矣……


    看著此話,再想到佟卜年的事情,王文龍瞬間默然。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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