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昊誌問斬那日是個陰雨天,天上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即便如此也沒阻擋住百姓圍觀的興致,他們打著竹傘,人擠人的圍在菜市口。


    一代丞相百官之首就這麽被扳倒了,想來甚是悲涼,可隻有知道內情的人才懂,他的死是咎由自取。


    許雙柳跟虞兒混在人群中,看著昔日高高在上的許昊誌,如今狼狽的坐在囚車裏,身上被雨水淋的濕透了,頭發也亂七八糟的貼在臉上。


    他似是睡著了一般,任憑四周嘈雜的議論聲不停,也沒讓他抬頭看看。


    許雙柳蹙著眉,可以斷定許昊誌的身子已經被廢了,現在不過是剩下一口氣苟延殘喘的等著最後時刻的來臨。


    囚車停在菜市口,台上刑部侍郎坐在中央,臉色凝重的看著下麵發生的一切。


    慢慢的許昊誌動了,他極其緩慢的抬起頭,用臉接天上的雨水。


    許雙柳這才看清,他頭發已經白了大半,眼睛也已經瞎了。


    不知是不是奇怪的心靈感應,明明已經毫無知覺的人,竟像是感受到許雙柳的視線一般,直直想她“看”了過來。


    許雙柳沉穩的站在原地,微微眯起眼睛。


    許昊誌忽然癲狂的仰天大笑起來,“哈哈哈!你想滅我許家,奈何我許家後繼有人!你大青王朝早晚要被我許家的人所滅國,你早晚要會死在我許家人手裏!”


    許雙柳神色漸冷,似是在看一坨死肉般冷眼旁觀他發瘋。


    “我許昊誌籌謀這麽多年,為你鞠躬盡瘁,可笑你卻是個白眼狼,害我至此,但我許昊誌是什麽人,早就把棋子埋下,在我身死後,自有後人替我報仇!哈哈哈!真是報應,報應!”


    無人知道他說的那個“你”是誰,或者以為他不過是死前的瘋言瘋語。


    隻有許雙柳知道他說的是什麽。


    而讓她憤怒的是,自己竟無力反駁!


    小皇帝和秦相離之間早晚有場大戰,自己身在棋局中又怎能袖手旁觀?


    所以,許昊誌一語中的。


    自己就算不想為許昊誌報仇,都要拚盡全力跟皇上一戰。


    她惱恨自己到了還要成全許昊誌的心願,更惱恨他就算死了都要擺布自己。


    衙役們把許昊誌提溜了出來,他兩腿自膝蓋往下畸形的垂著,一路拖過去的地麵因他的雙腿而染上了血跡。


    劊子手把他的頭按在鍘刀下,隨即含了口水噴在刀上。


    隨著刑部侍郎扔出的處斬令,劊子手連眼睛都沒眨一下便砍了下去。


    而許昊誌也在生命的盡頭留下最後一句怒吼,“許雙柳!你若不替許家報仇,我就是你以後的下場。”


    緊接著隻聽“噗嗤”一聲,許昊誌的腦袋便像皮球般滾了下去。


    許雙柳冷漠的看著,隨即微微揚起頭看著漫天小雨,心道:那個一輩子受盡欺淩的許雙柳,那個被害死的可憐母親,你們的仇終於報了!


    你們也在看著吧?


    你們可以瞑目了。


    她悠悠舒出一口氣,淡淡的問:“吩咐下去的都被備下了嗎?”


    虞兒頭一回見砍頭的場麵,嚇得到現在還臉色發白,牙關打顫的道:“備下了,奴婢這、這就叫他們去。”


    她一頭紮進人群,須臾便帶著幾個府中侍衛走了過來。


    許雙柳最後看了一眼給這副肉身生命的人,轉身道:“收屍吧。”


    說罷,便抬腿向外走去。


    她撐著紫竹傘漫步在雨裏,一步步的向王府走去,心裏的那點悲涼隨著越來越靠近王府而消失。


    這才是她的家,她要棲身一輩子的地方,那個如噩夢般的相府從此再也威脅不到她了。


    進了門,難得的看見秦相離在府裏。


    “今天回來這麽早?沒處理公務嗎?”


    秦相離坐在窗邊喝茶,見她裙擺已經被雨浸濕了,便蹙眉道:“先去換件衣裳,出來再閑話。”


    “唔……”許雙柳從善如流的走到屏風後,換了件幹爽的出來。


    桌子上已經擺了一杯倒好的茶,微微冒著熱氣。


    許雙柳坐了過去,“這是給我倒的?”


    也不等秦相離回答便自顧自的拿起來喝了。


    秦相離淡淡的目光落在她臉上,似是有些審視的看了一會。


    許雙柳莫名其妙的摸了摸臉頰好奇的問:“怎麽了,我臉上沾了東西?”


    秦相離錯開目光,抬手又給她倒了一杯暖茶,沒回答她的話,隻道:“我已經吩咐下去讓他們煮些薑茶來,等會你喝一些。”


    頓了頓又風馬牛不相及的“嗯”了一聲,淡淡道:“今日公務不忙。”


    天知道丞相問斬,相位空缺的時候,有多少公文要處理,秦相離硬生生的把公務都丟在一邊,隻上了半天便回了府。


    “你……可還好?”他有些不自在的問。


    許雙柳愣了一下,隨即有些慘淡的笑道:“沒什麽不好,但也談不上開心。”


    她原本以為扳倒許昊誌這日一定會高興的歡呼起來,奈何自己想差了。


    這種感覺談不上有開心或者悲傷的情緒,隻是有些悵然。


    秦相離看著窗外,似是不經意的道:“許昊誌作惡多端為官不正,為父不慈,早晚都會有這一日,就算僥幸逃脫一命,以後於百姓也是禍非福。”


    許雙柳望著他,舔了舔嘴角,明明是寬慰人的心意卻被他說的別別扭扭講起了大道理。


    她失笑道:“秦相離,你都是這麽安慰人的?”


    秦相離不自在的咳嗽了一聲,“本王並無安慰你之意,隻是說事實罷了。”


    許雙柳聳了聳肩,“事實就是我失去了父親。”


    秦相離轉過頭來看著她,有些急切的道:“那樣的父親要來何用?難道你忘了他一次次的給你下毒,一次次的害你?你若還有丁點為自己考慮就不該為他傷心。”


    許雙柳深深的望著他,抿了抿唇道:“你急什麽?”


    秦相離呼吸一頓,隨即雲淡風輕的道:“本王有什麽可急的,不過是提醒你為了不值得的人傷心是最愚蠢的事。”


    他低頭啜了口茶又道:“我隻是擔心你為了這個可有可無的父親難過的傷了身子,你本來就憔悴了許多,若再病了,又要給本王添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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