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怎麽沒聲音……”


    太陽有些大,珍嬸嬸戴著一頂草帽,沒化妝,臉頰上曬出一點紅。


    很是淳樸的山村嬸嬸形象。


    當然,若是在某個大城市的專櫃看到這頂草帽,還能順帶看到草帽前標著的8200……


    珍嬸嬸扭頭和四大爺說話:“姣姣的那個同學,整天在村頭樹下和你們嘮什麽呢,四伯?”


    “什麽也沒嘮。”


    作為祖籍北方人的四大爺哼了聲,覺得後生仔不識好歹,“哪有人來嘮閑天隻聽不嘮的?後生仔滑頭得很,來了這麽久連老家在哪、家裏幾口人、在哪上學、畢業後去哪工作都沒嘮出來……嗬嗬,亂七八糟的流言倒是欲拒還迎!”


    四大爺震聲:“什麽和小姣有個孩子,我看他就是外麵來的渣男!想要先敗壞小姣的名聲,讓小姣不得不和他在一起的渣!男!”


    “四伯!太大聲了!”


    珍嬸嬸忙勸阻,但不知為什麽勸說的聲音越提越高,“我們一條村的人都給姣姣撐腰呢!你看他雖然欲拒還迎沒反駁,我們大家也都沒信不是?”


    珍嬸嬸超大聲:“有我們在,沒!人!能!欺!負!姣姣!”


    哢噠。


    很少關著的小院門被推開,珍嬸嬸和四大爺保持假笑,望向亭子。


    沒錯,就是說給臭小子聽的!


    然而眼神犀利的長輩對上了……


    一雙貓眼。


    主係統貓:“喵?”


    有客人來了呢。


    所以祂剛剛來的時候,才會把小院的存在切斷和現實的聯係呀喵,不然就會發生這種尷尬的會麵了呢。


    現在隻能由祂這個遠道而來的客人招待別的客人了呢。


    本土神明正在夢中,主係統一點沒有在係統空間的逼格。


    邁著貓步走到四大爺和珍嬸嬸麵前,學著自己的員工778號在他們小腿繞了個八字以示歡迎,還嬌嬌嗲嗲地喵喵幾聲,扒拉珍嬸嬸的腿,探頭去看珍嬸嬸手裏散發著香味的糕點。


    啊~


    經過優化的種子搭配神山的土壤和充沛的信念激發出的絕頂美味,真是香噴噴。


    祂真是個非常優秀的主係統呢!


    主係統用著員工的仿生體,第一個吃上了熱騰騰的奶香小米糕,自豪地挺起了毛胸脯!


    至於黑著臉站在睡成一團的山神和信徒麵前的人類大爺和嬸嬸?


    祂隻是一隻小貓咪啊。


    和祂又有什麽關係呢~


    ……


    夢中的逢嵐料到了天外來客別有目的,但沒料到天外來客如此沒有節操。


    他還頂著蛟身,和幹枯的小女孩麵麵相覷。


    入夢的瞬間,神和成神之前的記憶隔斷著的厚厚壁壘轟然倒塌,所以他才沒有抵抗。


    以往一些本能的反應也終於得到了解答。


    逢嵐想,原來是這樣。


    頂著小女孩軀殼的鬱姣可不知道這是怎麽個事兒。


    她在看到這條小蛟時就恍然大悟了!


    是逢嵐吧?


    是逢嵐誕生的時候吧?


    原來這——麽久之前她和他就見過了呀!


    鬱姣透過小女孩太過虛弱而模糊不清的視線,仔仔細細端詳著雙爪無角的蛟,心說原來逢嵐的本體是蛟啊,但逢嵐好像更喜歡毛絨絨誒,可憐的蛟崽。


    “我不是龍啊……”


    “不、不是嗎?”小女孩嘶啞地驚訝一瞬,又小小聲說,“但阿爹阿娘說,隻要全心全意的祈禱祭祀,我們總會擁有自己的山神的……所以,不是龍也沒關係吧……?”


    “真的嗎……”


    蛟崽有點沒自信,“可是我差點死了……是你救了我?”


    它盤成一卷,用腦袋頂了頂那碗水,“如果我可以,為什麽不是你來當山神呢?我來信仰你,祭、祭司?”


    小女孩的視野左右晃了晃,嚴肅地搖頭拒絕了:“不行哦。”


    她說,“你不會跳祭祀舞!”


    說著,還用休息了一會攢了點力氣的身體凹出一個超級高難度的造型。


    看看扭成麻花的四肢,再看看蛟崽僅有的兩隻爪子。


    鬱姣:“……”


    逢嵐:“……”


    一人一蛟的身體裏,沉默,震耳欲聾。


    隨著過去的重演,鬱姣也獲得了些許身體的記憶。在小女孩的眼中充滿希望的未來,以成年人的視角來看,卻隻是善意的謊言。


    即便是常有神跡的千年前,神也不是那麽容易誕生的。


    祂們或是大功德加身,或是跟腳就是神胎,譬如泰山神東嶽大帝,又譬如西京某山脈的燭九陰,至少也要是在發洪水時為救百姓犧牲的立碑善人吧?


    一條還未長成的蛟、一個十幾戶人家的村子,即便本就是被流放的欽天司後人、即便信仰足夠純粹,這樣貧瘠的山和跟腳,又要怎麽供奉出一位神明?


    但幼崽,就是很容易當真的存在。


    小女孩一絲不苟地為蛟崽洗禮,跳祭祀舞,念誦禱詞,小小的人兒,念誦長篇大論時十分講究,無論是日期還是信徒真名、所求所願都詳細得很,最後還將奉上供奉。


    其實也很虛弱很邋遢的蛟崽被洗的幹幹淨淨。


    小女孩從祭壇下摸出一把菜刀,這是她還沒那麽虛弱的時候帶過來的。


    “對不起,龍神大人,沒有很多供奉。”


    “可我真的不是龍……”


    小女孩愧疚,但蛟崽一點不在意這個,它隻是踟躕,它真的能成為一位神明嗎?


    “要不然,還是我來供奉……”


    可是小女孩已經一臉無辜地劃開了手腕。


    幹枯的身體裏真正榨出最後的骨血,她唇色很快蒼白,卻還用那把嘶啞的嗓子安慰道:“沒關係的,和你埋在這裏也可以,我給阿姐蓋被子了的。”


    “……”


    蛟崽的眼淚啪嗒啪嗒流了下來。


    它感覺到了唯一的朋友生命在飛快消逝,感受到了一種溫溫軟軟的霧氣纏繞著它、捆縛著它,卻還沒有感覺到自己要成為神的跡象。


    終於在小女孩頭暈目眩砸在祭壇上時,蛟崽掙脫了太過溫柔的束縛,爬到小女孩手邊,用那把菜刀劃開了自己的身體,再爬到她唇邊,眼淚和蛟血濕潤著幹枯的人類:“你來當山神,我來供奉你!”


    小女孩嘶啞地笑起來,血呼啦的樣子十分狼狽,但她很開心。


    稚嫩的嗓音艱澀說,“大家都死掉了,山也死了,隻有我……我的所有就是山的所有……用我的所有來供奉,就是山的認可……”


    她說,“阿爹阿娘阿姐,答應山花開滿的時候帶我去踏青……他們說我是最厲害的囡囡……那我,想要山變回原來的樣子……”


    蛟崽哭得差點背過氣去。


    但她是真的很厲害。


    祭壇被血色浸染時,蛟軀也在無聲無息重構,頭頂長出小鼓包,爪子不知不覺多了一對。


    小女孩嘴唇張合,卻幾乎無聲了:“……我是祭司,可以給你…起個名字嗎……”


    蛟崽哭得說不出話,隻能猛猛點頭,又把失血過多的自己搖晃得更暈。


    小女孩忍不住艱難地笑起來。


    “大石頭沒來的時候……山風很大……我撿到了一條……怪蛇……”


    若有所感。


    幹枯身體裏的鬱姣神思恍惚,低聲呢喃。


    “逢嵐……”


    “就叫你……逢嵐?”


    於是山風起,死於天災的萬千生靈發出哀慟的尖嘯,溝通神與人間的祭司供奉自己的所有,祈求大山接納一位山神,祈求山神喚醒死寂的山。


    蛟血逐漸蛻變成為金色的龍血,奄奄一息的蛟崽在最後一刻化龍,祭司的骨血作為祭祀供奉,再不存於人間。


    她再沒辦法和自己的阿姐埋在一起。


    也不能和撿到的怪蛇一同死在祭壇。


    天降甘霖,萬物複蘇,延續到最後的悠長的哀鳴化作龍吟,龍血、蛟血、人血澆透的泥土上,一顆幼苗溝通天地,破土而出,新生的幼龍盤在其上,初初誕生的山神沒有記憶,隻是無意識地將最後一點靈光送入輪回。


    最後,祂醒來,睡眼惺忪地看了一眼四周圍太過雜亂茂盛的草木,祂想,該找個沒那麽多雜草的地方,作為墓地……


    墓地……?


    山風吹過幼龍稚嫩的鱗片,祂突然感到一陣迷茫。


    為什麽是,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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