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聽晚過來的時候,謝綏靠在床頭,謝臨珩輕垂著眼眸坐在床邊。


    “寧舒。”這麽一病,謝綏精力不濟,沒力氣拐彎抹角,直接問:


    “你去過霽芳宮了?”


    虞聽晚心口一縮。


    下意識看向了謝臨珩。


    謝臨珩不緊不慢抬眸。


    給了她一個“不用擔心”的眼神。


    虞聽晚轉眸對上謝綏的目光。


    溫聲說:“去過了。”


    “你母妃……”他聲音停了一秒。


    才接著說下半句:“身體可還好?”


    虞聽晚:“還算可以。”


    謝綏輕輕點頭。


    過了一會兒,才問了另外一句:


    “她有沒有提起朕?”


    虞聽晚垂眸,聲音冷靜。


    “並未。”


    謝綏深吸了口氣。


    眉眼間,失望之色很明顯。


    他肩膀往下塌了些。


    像是失了力氣,無力再支撐。


    目光落在被衾上,費力地揮了揮手。


    “朕累了,你們都回去吧。”


    謝臨珩起身,與虞聽晚異口同聲道:“兒臣告退。”


    承華殿外。


    虞聽晚停住腳步。


    抬頭看向身側的謝臨珩。


    “上次一事,多謝皇兄幫忙。”


    謝臨珩撣了撣衣袖,問得輕描淡寫:


    “想怎麽謝?”


    虞聽晚怔了一瞬。


    很快,唇角勾勒出一點極淺的弧度。


    不躲不避,坦然地迎著謝臨珩的視線。


    輕飄飄地將問題拋給了他:


    “皇兄想讓我怎麽謝?”


    謝臨珩看著她思忖片刻。


    看起來十分隨意地來了句:


    “朝中事務繁雜又枯燥,不如寧舒時常陪皇兄下下棋解解悶如何?”


    這種回報的方式,可謂是很簡單了。


    虞聽晚並未猶豫,“好。”


    尾音還未落,謝臨珩就定下了第一次的地點。


    “那今日先去東宮吧。”


    —


    自從新帝掌權後,虞聽晚基本不出自己的殿門,更別提來謝臨珩的東宮。


    因此當她出現在東宮大殿時,謝臨珩身側主要負責朝中事務的心腹墨十,驚得愣了好幾秒才想起來行禮。


    那張缺少正常人情緒波動的麵癱臉上,此刻錯愕詫異格外明顯。


    謝臨珩專門在東宮側殿辟出了一處下棋的場所,裏麵擺設簡約。


    棋桌旁,並列擺著茶案。


    茶案的另一側,放置著暖爐和香爐。


    淡淡的檀香氣味從香爐中溢出,聞之讓人精神清爽。


    再往前,是用來稍作休息的矮榻。


    隻不過被一扇雲霧繚繞的山水畫屏風隔斷。


    虞聽晚收回目光,看向棋盤。


    上麵已經擺好了一局殘棋。


    黑白棋子的對弈,看似到了僵持階段,實則並非全然沒有破解之法。


    見她看得出神,謝臨珩在對麵落座,“下一步棋,走哪裏,看出來了嗎?”


    虞聽晚慢慢點了下頭。


    “有一點眉目。”


    謝臨珩點了點桌麵,姿態很是閑適。


    眼瞼輕抬間,遮去了不少眉峰中的鋒利與冷冽。


    “白子還是黑子?”


    虞聽晚在整個棋盤上掃過。


    黑棋攻勢淩厲,每一步走勢都給人一種難以揣測的危險感,就像誘敵深入的捕獵者,不擇手段地達成自己的目的。


    至於白棋,則明顯溫和很多。


    但看似溫和,卻又在走勢中柔中帶韌,恰到好處地躲開了黑棋的鋒芒。


    她並未糾結,徑直選了白子。


    兩人靜靜對弈,墨十若有所思地撓了撓腦袋,在原地站了會兒,最後實在找不到自己能幹的事,


    悄摸摸退出去,選擇了去殿外吹冷風。


    雖然他人去了殿外,但眼睛,仍時不時的往裏麵瞥兩眼。


    臉上明晃晃寫著一句:


    太子殿下怎麽把寧舒公主帶到東宮來了?


    他們家主子從不近女色,


    別說帶姑娘來東宮了,


    平時就連主子的親生妹妹固安公主,都沒進來過東宮大殿。


    更遑論裏麵那間特意辟出來的側殿棋閣了。


    墨十想不通,索性也不去想了。


    反正他們主子的心思,也沒幾個人能揣摩透。


    他抱著臂,倚著身後的漆紅圓柱,半仰著頭看天。


    直到半個時辰後。


    一個黑色著裝的侍衛疾步跑來。


    “墨十大人,有緊急傳來的密信。”


    墨十接過信,沒停頓,快步去了側殿。


    他進來的時候,這盤棋已經到了尾聲。


    墨十雖然辦事能力一流,但對琴棋這些風雅之物完全不在行。


    他看不懂棋盤上的彎彎繞繞,也沒耐心在棋盤上和人博弈。


    所以在進來後,墨十看也沒看那些他壓根就看不懂的棋盤,幾步來到謝臨珩身旁,將密信遞了過去。


    “殿下,柘城的張大人送來了密信。”


    謝臨珩放下棋子。


    側目,目光在信上掃了眼。


    沒有立刻接。


    而是再次看向了虞聽晚。


    下了這麽久的棋,虞聽晚肩膀都是酸的,正想趁著謝臨珩處理公務的時間回自己的陽淮殿。


    還未開口告辭,就見謝臨珩輕飄飄地看了過來。


    兩人視線相對的那一刹那,虞聽晚捏著脖頸的動作頓了一下。


    如此維持了兩三秒,見他不說話,虞聽晚試探著問:


    “要……我幫皇兄研墨?”


    謝臨珩唇角牽起薄薄的弧度。


    “皇妹有時間嗎?”


    明明就是在等這句話,偏偏在誘著虞聽晚主動問出來後,他還一本正經地問她有沒有時間。


    虞聽晚嘴角抽了下。


    幹笑:“……有。”


    謝臨珩接過信,雲淡風輕起身。


    往案桌前走,“那就辛苦皇妹了。”


    虞聽晚嘴角抽搐的幅度大了些。


    放下手中的白子,起身跟了過去。


    一旁抬起前腳,剛想去研墨的墨十,見到這一幕,後腳腳跟直直釘在了原地。


    僵硬著腦袋扭過頭,看向自家主子和寧舒公主。


    放在以前,研墨這種活,這麽多年,都是他負責。


    這怎麽今天,他的‘鐵飯碗’,被他家主子三兩句話給別人了?


    還是硬塞過去的。


    此刻心理活動複雜又精彩的某位得力下屬,完全不知道該擺出什麽表情。


    桌案這邊。


    謝臨珩展開密信。


    一目十行掃完上麵的字。


    拿起一旁的筆,蘸了蘸虞聽晚正在研磨的墨,腕骨輕動,快速在一張新的紙張上落下一行字。


    見自家主子連密信這種東西都不避諱寧舒公主,墨十扭扭捏捏地看了眼虞聽晚。


    放輕腳步,拐了個彎,遠離了他的‘工作崗位’。


    剛走到外麵,還沒下去台階。


    不遠處,墨九抱著一摞畫像過來。


    見他不在裏麵伺候,反而在外麵偷懶,墨九往殿內掃了兩眼,壓低聲音,湊近墨十:


    “你皮癢了?跑出來幹什麽?”


    墨十翻了個白眼,“裏麵根本沒有我能幹的活,我在那兒礙什麽事。”


    “做下屬的,要有點眼力勁兒。”


    “現在不主動出來,等著待會殿下將我攆出來?”


    莫名在他話中聽出幾分幽怨的墨九:“……?”


    他再次往殿中看了眼。


    隻不過由於角度原因,看不到裏麵的全貌。


    墨九抱著懷裏那摞畫像,若有所思。


    很快,他有了頭緒:“是不是寧舒公主在裏麵?”


    墨十驚訝抬眼,“喲?誰告訴你的?”


    這次翻白眼的,變成了墨九。


    他甚至都懶得解釋。


    踢了一腳墨十,就示意他跟著自己進去。


    “別在外麵杵著了。”


    “剛才殿下不需要你伺候,待會就不一定了。”


    他懷裏送來的這些畫像,可不是什麽好東西。


    皇後那邊催的又急,他隻能將這些害人的玩意兒抱來東宮。


    進來側殿,墨九看了眼回信的太子殿下和垂頭研墨的寧舒公主,


    深吸了一口氣,慢動作上前。


    將那些畫像遞了過去。


    “殿下,這是皇後讓人送來的各世家貴女的畫像,說讓您……”


    謝臨珩掀起眼皮。


    泛著冷意的眼神,往那些畫像上一斜。


    墨九聲音毫無預兆地一抖。


    覺得自己的小命也開始斜了。


    最後硬著頭皮,才顫著尾音將下半句說出:


    “——讓您挑幾個喜歡的出來。”


    這幾個字說完,殿中倏而一靜。


    隻剩下虞聽晚研墨的輕微聲響。


    站在墨九旁邊的墨十,忍不住在心裏罵了幾句坑人的損友。


    趁著謝臨珩這會兒沒心思注意他,悄摸摸的往後挪了兩步,遠離了‘危險’中心。


    同時垂在身側的手指輕輕撚著。


    試圖抵抗殿中無形中森冷下來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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