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聽晚掩下眸,看著茶盞中無聲蕩漾的茶水。


    在眼下這種關頭,最忌急亂,她自然知曉。


    隻是不知道為什麽,距離出宮的日子越近,她心裏越是沒底。


    就好像,她所有的計劃,早已被謝臨珩知曉。


    隻是靜而不動,一步步看著她自己走向那個絕境。


    可有時候,又覺得,他什麽都不知情。


    前幾天在他屢次試探她學泅水的意圖時,虞聽晚是真的以為,他一早便看穿了一切。


    然而這兩日,他又給她一種什麽都不知情,並且全然相信她的錯覺。


    這種交替出現的情緒,讓虞聽晚的心越繃越緊。


    甚至到了,她自己都開始懷疑,成功出宮的概率,和出逃失敗的概率哪一個更大的地步。


    —


    端午當天,宮裏一片沉靜,宮外卻熱鬧非凡。


    朱雀街後,打扮矚目的公子小姐早早便來到插花宴,在這個特殊的日子裏,和心上人一起插花對詩。


    沈知樾一身月白錦緞,手中搖著玉骨扇,慢悠悠地從私宅出來,往楚家走去。


    他來的時間早,楚時鳶還沒從後院過來。


    來到楚府後,他倒是不避諱,直接讓門前小童去裏麵遞信,堂而皇之地登門拜訪。


    當消息傳到廊下楚父耳中時,楚父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詫然地問:


    “你說誰?哪位沈大人?”


    下人恭聲重複:“是沈知樾沈大人。”


    “?”楚父一臉問號,連忙抬步往門口走去。


    直到在拱形門下,見到往這邊走來的沈知樾。


    “原來是沈大人。”楚父緩了緩神,走過來,拱手行了個虛禮,才納悶地問:“大人今日不用進宮?”


    沈知樾隨意擺了擺手,“今日端午,宮中並未傳出舉辦宮宴的消息,今日無需進宮。”


    他往裏麵看了眼,繼而解釋緣由。


    “先前受楚姑娘邀約,今日沈某特來赴約。”


    楚父聽得一頭霧水,“赴、赴約?”


    沈知樾含笑點頭。


    正要細細解釋前因後果,還未開口,楚時鳶的聲音從後來傳來。


    “父親!”


    她拎著裙擺,快步過來。


    楚父回頭,瞧著自家這個不省心的漏風棉襖,很是意外:“時鳶,你還有沈大人有約?”


    楚時鳶停在楚父身旁,


    瞧了眼溫笑注視她的沈知樾。


    “啊對,先前多虧沈大人屢次相助,正好今日得空,便借著插花宴答謝一二。”


    “插花宴?”楚父瞬間頭疼。


    他這個虎二吧唧的小棉襖,什麽都敢應,插花宴那是什麽地方,能隨隨便便去那兒相約嗎?


    楚時鳶悄悄瞅了眼自家老爹。


    沒敢再吭聲。


    說實話,她現在也是騎虎難下。


    上次幫宋今硯送信那天,她急著進宮,在沈知樾答應幫忙後,一個心直口快,不過腦地說了插花宴這幾個字。


    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沈知樾已經應下了。


    她反悔也晚了,隻能硬著頭皮上。


    沈知樾臉上的笑意一如既往。


    對著楚時鳶說:“既然楚姑娘已經收拾妥當,不如現在就去?”


    楚父深吸了口氣。


    想攔又沒法攔。


    最後不著痕跡地給自家這個漏風棉襖使了個眼色。


    可還不等她看過來,對麵的沈知樾倒是先開口:


    “楚大人眼睛不舒服?”


    楚父連抬手,揉了揉眼,幹笑兩聲:“無礙無礙,就是被風吹了一下,不打緊。”


    說著,他看向沈知樾,麵上不顯山不露水。


    “既然小女與沈大人有約,那老夫便不與沈大人多聊了,屢次相助之恩,老夫在這兒先替小女謝過。”


    沈知樾謙遜有禮地抬抬手,態度比在朝中還要和煦。


    “楚大人客氣了,不過是舉手之勞。”


    片刻後,楚父僵著笑,目送自家閨女和沈知樾離開。


    在看不到他們身影後,他甩了甩袖,快步回了後院,頭疼地對著自家夫人牢騷:


    “就咱家這個閨女,早晚把天給捅下來!你說這進東宮的事還沒徹底安生下來,她又跟沈大人整了一出插花宴。”


    楚母:“……”


    楚父頭都大了兩圈,“前是當朝儲君,後是當今陛下的義子,她倒是專挑老虎頭上拔毛!”


    想勸卻無從勸起的楚母:“……”


    另一邊。


    朱雀後街,插花宴上,沈知樾折了支牡丹遞給楚時鳶,想到方才楚父的反應,他隨口問:


    “楚姑娘近來可有在議親?”


    楚時鳶接過花,指尖撥了撥花瓣,對於他突然問的這個問題有些意外。


    “沒有啊。”


    “那楚姑娘有心儀的人了嗎?”


    楚時鳶依舊搖頭,“沒有,我現在隻盼著聽晚早日從皇宮出來,婚嫁之事不急,反正家中也不催,日後再說。”


    插花宴到了一半,好端端的天氣突然狂風大作,接著幾道轟隆隆的雷聲乍響,半晴不晴的天轉瞬陰了下去。


    驟急的風吹過,空中悶熱焦躁的空氣被吹散。


    沒多久,豆大的雨滴,從半空中劈裏啪啦砸下來。


    原本熱熱鬧鬧的插花宴,被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中途劃上了句號。


    跟在沈知樾和楚時鳶身後的小廝,立刻將出門前有備無患帶來的傘送過來。


    沈知樾撐開傘,第一時間給了楚時鳶,為她擋住不斷砸下的雨水,才再次打開第二把油紙傘,帶著她暫時去了就近的酒樓避雨。


    這場雨來得急,放眼望去,街上全是步履匆忙躲雨的行人。


    來到酒樓,沈知樾將傘合上,彈了彈衣袖上沾染的水滴,正要吩咐店小二備熱茶,一抬頭,卻看楚時鳶滿臉緊張地解下腰間的香囊,用袖子擦拭。


    沈知樾定睛看了看,笑問:


    “楚姑娘這香囊,是從何處來的?”


    “這個啊?”楚時鳶舉了舉香囊,眉眼灼亮,語氣自豪又欣悅,“是寧舒公主送我的。”


    昔年,建成帝還在時,因伴讀的情誼,楚時鳶和虞聽晚關係很好,那個時候楚時鳶進宮也比現在自由很多。


    虞聽晚沒有其他兄弟姐妹,因此格外珍惜與楚時鳶的這份情誼。


    加之建成帝和司沅寵女兒,有什麽好東西,都往寶貝女兒的殿裏送。


    楚時鳶去找虞聽晚時,虞聽晚經常送楚時鳶她新得的珍奇古玩。


    當時整個東陵,就這麽一位嫡公主,還被帝後捧在心尖,出身尊貴,地位尊崇。


    更是無數貴女爭搶著想巴結的對象。


    那個時候楚時鳶和虞聽晚關係好,連帶著那些貴女對楚時鳶也很是恭維。


    隻是後來皇權更迭,昔日金尊玉貴的嫡公主一夕間成為被困皇宮沒有自由的前朝公主。


    那些貴女們唏噓之餘,連帶著看待楚時鳶的目光都變得微妙。


    隻是楚時鳶從來不在意這些。


    昔年虞聽晚受盡恩寵時,別人問及虞聽晚送她的小禮物,她向來是自豪又驕傲地回複她們“是寧舒公主送的”。


    如今虞聽晚被困皇宮,身份大不如前,當別人再問及身上佩戴的這枚香囊時,她仍舊和從前那樣,同樣自豪、同樣欣悅地說“是寧舒公主送的”。


    她不在乎別人的眼光。


    不在乎別人的看法。


    隻在乎自己真心相交的朋友。


    曾經被所有人羨煞嬌寵的寧舒公主是她最好的閨友,如今被困深宮的虞聽晚仍然是她最好的閨友。


    這一點,永遠不會改變。


    用楚時鳶的原話說便是:


    ——以真心換真心得來的真摯友誼,從不需要身份的加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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