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時鳶被沈知樾從宮中撈出來,並送回楚家時,天色已經不早。


    楚父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急得在門口來回轉。


    直到車軲轆聲響起,馬車在楚家門前停下,見自家女兒從馬車中出來,楚父的這顆心,才算稍稍落下去。


    男女有別,沈知樾坐的是另一輛馬車。


    兩人先後從兩輛馬車上下來。


    他沒有進去,在門口和楚父說了句話,簡單打了個招呼,便回了自己的私宅。


    沈知樾離開後,楚父看向自家女兒。


    一字沒說,立刻帶著她進了門。


    一直來到後院,屏退一眾奴仆,他才肅正著臉,問:


    “時鳶,你老實告訴父親,你又闖了什麽禍!”


    楚時鳶低著頭,聲音悶悶的。


    半分不複以往的明媚鮮活。


    “……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楚父氣急,“這叫什麽話,你自己幹了什麽你不知道?”


    楚時鳶一五一十道:“就……就昨日,表哥急急忙忙地塞給我一封信,讓我用最快的速度交給聽晚,然後……我就去了,誰曾想,還沒靠近陽淮殿,就被太子殿下的暗衛逮起來了。”


    “然後……然後就被扣下了。”


    楚父:“……?”


    他怔了怔,沒聽很明白。


    但多年混跡官場的直覺,讓他迅速抓住重要信息,“什麽信?今硯讓你去送之前,沒有說那信是幹什麽的嗎?”


    楚時鳶搖頭,“沒有,表哥隻說,那信特別緊急,讓我別耽擱,趕緊去送。”


    楚父眉頭擰起,“那現在信在哪?”


    楚時鳶聲音更低了,“……被太子殿下的暗衛拿走了。”


    楚父也顧不上訓她了,連聲又問:


    “那從昨日到今天,你見到太子殿下沒有?”


    楚時鳶依舊搖頭,“沒有。”


    “但我覺得,應該是和那封信有關。”


    楚父沉默下來。


    不由想到,今天上朝時的異樣。


    按理說,今日本該是太子妃冊封典禮的日子,寧舒公主被太子殿下欽定為太子妃,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朝中大臣本不該再繼續揪著這個事反對才對。


    可今天,在朝堂上,卻很奇怪。


    以張大人為首的幾個言官,還有姚氏的幾位大臣,不知抽了什麽風,莫名其妙地跳出來上諫說寧舒公主不宜做太子妃。


    這些人專揪著寧舒公主的出身不放。


    說什麽,寧舒公主身為前朝公主,她做太子妃,會影響今朝的社稷。


    還說什麽,寧舒公主的母妃泠妃娘娘至今仍在後宮,寧舒公主入主東宮,於禮法不合。


    前些日子,太子殿下公然在朝堂上宣告要封寧舒公主為太子妃時,禮部的一些人還有部分言官確實有些微詞。


    隻是太子殿下意已決,沒人敢頂著君威反對儲君的決策,這事也就這麽過去了。


    可過了這麽久,太子妃冊封典禮都來了,他們卻又整了這麽一出。


    而且,如果他沒記錯,姚家那幾位大臣,可有不少,還摻和在金陵重案中沒有脫身,就這種情況下,竟然還敢質疑太子妃的事。


    不僅如此,今日上朝時,宋今硯沒去。


    莫非,這事,涉及宋今硯和寧舒公主?


    楚父一個頭兩個大。


    尤其當心底隱隱冒出一種猜測時,他渾身的冷汗都鑽了出來。


    “時鳶,你回來前,太子殿下可有再說什麽?”


    楚時鳶搖頭,“應該沒有,隻是,這兩年,我不能再進宮。”


    楚父先是鬆了一口氣。


    隨之心又揪了起來。


    他急得在院子裏團團轉,轉了好一會兒,才豎著眉毛,沉聲訓這個女兒。


    “楚時鳶,為父跟你說過多少次,寧舒公主已經被封為了太子妃,雖然還差一道冊封禮,但東陵上下,誰都知道,那是儲君的太子妃!”


    “你再怎麽跟公主交好,也不能幫宋今硯傳遞任何消息了!”


    “我……”楚時鳶咬了咬唇,“我知道,我也記得,隻是……”


    “前段時間,聽晚說她在想法子出宮,但具體的辦法,她沒跟我說,我原本隻是想著,等著她從宮裏出來。”


    “結果昨日,表哥急急忙忙讓我立刻去送信,還說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我以為,是跟聽晚出宮有關,就趕緊去了……”


    楚父重重歎了好幾口氣。


    “以後,別再送任何書信了,你暫時,也少和今硯見麵!”


    —


    深夜。


    東宮長廊下。


    謝臨珩靠在廊柱上,一個人,垂著眼眸飲酒。


    夜晚的皇宮很靜。


    靜到,有種孤僻的感覺。


    四四方方的宮院中,墨十站在一旁,看著自家主子獨飲。


    一瓶又一瓶。


    直到地上歪歪斜斜倒了三個空酒瓶後,他忍不住道:


    “殿下,您不回寢殿嗎?”


    謝臨珩指骨僵滯一刹。


    隨即再次揚起手臂,烈酒入喉。


    又沉又低的一句話,如同錯覺,隨著夜晚的冷風散去空氣中。


    “她不會想見我。”


    許是他們都偽裝了太久。


    他習慣了她騙他時的溫軟與乖巧。


    乍然撕碎這層偽裝,他有些受不住她看向他時,眼底的恨與厭。


    現在的他們,見了麵,除了冷眼相對,還有什麽?


    他不願看她眼中的怨恨,也怕自己按捺不住情緒與妒忌,再說出一些難以挽回的氣話將他們二人推向更加不可挽回的地步。


    更甚至,再像昨晚那樣,傷到她。


    他想去,卻不敢去。


    正如同,他拚盡所有,想留下她,卻留不住。


    墨十微皺了皺眉。


    身為局外人,看著自家主子和寧舒公主一步步走到如今的地步,他心頭也是說不出的複雜。


    沒人知道,他們主子為了寧舒公主付出了多少。


    也沒人知道,寧舒公主想要離開的心,有多迫切。


    他們就像一個死局。


    一個拚命想留住。


    一個拚命要逃走。


    誰都不肯妥協。


    誰都妥協不了。


    墨十複雜地看向自家主子。


    身為下屬,他明知自己不該說接下來的話,可輾轉思索下,他還是說了。


    “殿下,恕屬下直言,您與寧舒公主,與其這樣彼此折磨,何不如放公主離開一段時間。”


    “公主現在想要離開的心太迫切,久而久之,這種心理,會成為一種執念。”


    “寧舒公主心性本溫和,待她化解了這種執念,在宮外待幾天,興許就會回來……”


    “她不會回來。”謝臨珩嗓音淡得聽不出情緒。


    “出去了,就不會回來了。”


    謝臨珩睨著手中的白玉瓶。


    身形幾乎要與周圍的夜色融為一體。


    她一直把這裏,當成囚籠。


    費盡力氣逃出囚籠的雀兒,又怎麽可能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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