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兩句話,太突兀。


    突兀到,司沅毫無準備。


    乍然聽到的那一瞬間,她甚至懷疑,她是不是病糊塗了,出現了幻覺。


    見她直直看著他不說話。


    謝綏小心翼翼地,輕輕握住她的手。


    看著她重複道:


    “司沅,朕答應你,隻要你身體一好,立刻放你出宮。”


    “並且。”他一頓,補充:“是以先帝帝後的身份,而非宮妃的身份。”


    司沅這次終於確定不是自己出現了幻聽。


    她唇角彎起來。


    三年半的光陰,臉上終於露出一個由衷而輕鬆的笑容。


    唇瓣動了動,看著他,輕道:


    “謝陛下隆恩。”


    謝綏眼底發燙,他明顯想說些什麽。


    但最後,隻是再次重複那句,她最想聽的那句承諾:


    “司沅,快些好起來吧,待你一好,朕會即刻送你離開。”


    司沅輕輕點頭,她不忘再次提醒謝綏:


    “還有晚晚,陛下。”


    謝綏應著,“朕記得,朕不會忘。”


    她挽唇,“多謝陛下。”


    謝綏驟然同意放她離開,完全在司沅的意料之外。


    她以為,這一生,都會困在這座皇城中。


    能把她的女兒送出去,已經是她最後的心願。


    現在謝綏鬆了口,雖然她的身體未必能撐到離宮的那日,但離開後,不必披著新朝皇妃的身份去見故去的夫君,也算全了最後的體麵。


    沒過多大會兒,司沅再次睡過去。


    隻不過這次,她唇角那抹輕緩的弧度未散。


    —


    陽淮殿中。


    虞聽晚這一睡,睡了快三個時辰。


    她醒來時,已是申時。


    若錦全程守在殿中,見她醒來,立刻上前,輕輕撩開了鮫紗帳。


    “公主,您醒了?”


    歲歡端來溫茶,“公主,喝著水潤潤喉。”


    虞聽晚接過來,沒喝,而是第一時間問,“母妃那邊,有沒有再傳來別的消息?”


    若錦明白她在擔心什麽,寬慰道:“並未,娘娘的脈象基本已經穩定,不會再有大礙,公主放心便是。”


    虞聽晚頓了頓,看了兩眼茶盞。


    便又遞給了歲歡,她急著下榻,“我先去看看。”


    卻在腳沾地,起身的那一瞬間,頭忽的一暈。


    “公主!”若錦和歲歡立刻扶住她。


    虞聽晚坐在床榻邊沿,輕晃了晃頭。


    “無礙,剛醒的緣故。”她安撫她們。


    若錦放不下心,“公主,還是先宣太醫看看吧?”


    “不用。”緩過這陣頭暈,虞聽晚從榻上起來,往妝台走,“方才就是起得有些急了,現在已經沒事了,不用費勁。”


    簡單梳洗完,虞聽晚喝了兩口茶,轉身去霽芳宮。


    卻不想,剛出殿門,就碰到從外麵過來的謝臨珩。


    他應該是剛處理完政事,身上的朝服還沒有來得及換。


    見她醒來,他幾步走過來,問:


    “兩三天沒好好休息了,不再多睡會兒?”


    虞聽晚搖頭,“不困了。”


    她不欲多說,抬步便想走,“我去看看母妃。”


    他握住她手腕,攔住她,看著她道:“我和你一起。”


    虞聽晚眉頭蹙了下。


    還未來得及開口,就見墨十從外麵跑進來,由於事態緊急,他都沒來得及和虞聽晚行禮,來到謝臨珩身邊,立刻將手中的信遞了過去。


    “殿下,南郡加急送來的密信。”


    聽著“南郡”這兩個字眼,謝臨珩似皺了下眉。


    虞聽晚掃過墨十手中的信,說:“你去忙吧,我先去霽芳宮。”


    謝臨珩看她兩眼,鬆開了她。


    “有事讓人來東宮找我,我處理完手頭的事就過去。”


    虞聽晚敷衍點了點頭,未停留,踏下台階,便出了陽淮殿。


    謝臨珩站在原地。


    看著她頭也沒回地離開。


    直到她身影消失在拐角,他才垂目,拆開密信。


    一刻鍾後。


    虞聽晚走到荷花池旁的宮道,迎麵碰上了離宮去太廟的皇後。


    廢後聖旨早已頒下,廢後旨意也早已傳遍皇宮各處。


    許是宮外暫時還不知道廢後的消息,姚琦玉如今還是穿著皇後的宮裝。


    隻是那一身的雍容華服,也掩不住臉色的蒼白與難看。


    對於這個幾次三番謀害自己、還險些將自己的母妃置於死地的廢後,虞聽晚半個字都不欲說,壓下眼底的冷與恨,抬步便離開。


    可就在她迎麵走過的那一瞬間,姚琦玉卻喊住了她。


    “虞聽晚。”她聲音不複先前的狠戾和狠毒,而是平靜不少。


    隻是聲調中,仍舊有些輕嘲。


    “你覺得,你和你母妃贏了嗎?”


    虞聽晚沒理她。


    她卻自顧自道:“這皇宮,從來不會缺女人,沒了我,以後總會再來旁人。”


    她不知想到什麽,話音忽然變得諷刺犀利,“帝王之家,最是薄情。”


    “雖然現在整個皇宮就剩你與你母妃,但你真以為,太子將來不會再對旁的女子另眼相待嗎?”


    “你真以為,一國儲君、未來的九五之尊,真的會守你一生一世,再也不納妃嬪嗎?”


    她死寂到再也沒有一絲光亮的眼底深處,慢慢浸出零星一點晦暗恨意。


    許是不想讓她們這些贏家日後過得太稱心如意,她蜷緊手指,深吸一口氣,向從前那樣,恨聲道:


    “虞聽晚,你不必得意。”


    “他隻是貪戀你的幼年時光,貪戀那些他此生都求而不得的溫情,但——”


    “我沒有給他的,這一生,你也教不會他。”


    “我雖被迫離開這裏,你和你母妃,卻也要被迫永遠留在這裏。”


    “說到底,我們都一樣,一樣的可悲,一樣的可憐,我餘生困死在太廟,你和你母妃,餘生困死在這宮牆之內。”


    虞聽晚冷哂。


    姚琦玉說的這些,她不知有沒有入耳,隻是在她終於說完後,她冷冷抬了抬眼,麵無表情地落下幾個字:


    “皇後娘娘,一路走好。”


    說罷,她看也未看姚琦玉。


    徑直去了霽芳宮。


    她走後,姚琦玉孤身在原地停了好久。


    久到,後麵負責送行的太監都上前來催,她才抬了抬頭,最後一次看向這四四方方的天。


    悲愴悄無聲息地爬滿眼底。


    恨意如浮煙潰散。


    她自嘲地笑了笑。


    耳邊再次回蕩出,方才她故意問虞聽晚的那個問題。


    【你真以為,一國儲君、未來的九五之尊,真的會守你一生一世,再也不納妃嬪嗎?】


    她諷刺而落寞地笑了笑,“他會。”


    “他確實,會守她一生一世。”


    謝臨珩,確實會守虞聽晚一生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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