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樾腦海中過了兩遍這句話,方才那抹一閃而過的異樣逐漸明了。


    方才他就在疑惑,他們太子殿下怎麽突然說了句‘宋今硯的命,姑且再留幾天’。


    從“姑且”這兩個字,就能看出來,謝臨珩已然對宋今硯動了殺心。


    隻是礙於目前還沒找到‘不影響他和寧舒之間關係’的證據,所以才沒有立刻殺他。


    沈知樾看了眼房門的方向,有些欲言又止。


    好一會兒,他壓低聲音,問墨九:


    “你們殿下,什麽時候找到寧舒公主的?”


    墨九瞧了眼明顯是在他這兒套消息的沈知樾,危機感瞬間遍布全身。


    他本能地往後退了一步。


    跟沈知樾拉開距離。


    以免一不小心落得個,跟程武那廝一樣的下場。


    墨九低下頭,為難道:


    “大人,殿下特意吩咐了,不讓您過問太多和我們太子妃有關的事情。”


    “恕屬下不便告知。”


    沈知樾:“……”


    —


    房間內。


    虞聽晚從榻上下來。


    走到門口,指尖剛搭在門框上,房門就被人驀地從外麵推開。


    她指尖頓了下。


    撤掉力。


    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


    謝臨珩沉沉看她幾眼,反手關上門,拽著她手腕,一把將她扯進了懷裏。


    “孤才出去多大一會兒,太子妃就想離開了?”


    他眼底滲出寒意,冷指挑起她下頜,“這麽著急,是想去見誰?”


    “謝臨珩。”她聲音平和,不躁不怒。


    一反常態的,沒有從前那般,逃至一半被他抓住後的崩潰和絕望。


    她抬起眼,靜靜看向他。


    溫熱的手指攀上他手腕,力道很輕,但卻讓他捏著她下頜的指尖明顯停了一瞬。


    “——我們談談。”


    男人視線下移。


    落在她主動纏覆在他手腕上的細白指腹上。


    他扯了扯唇,意味不明。


    指腹摩挲著,蹭了蹭她溫膩的肌膚。


    “談?公主殿下想談什麽?”


    這段時間他日日率軍殺敵,手上多了不少薄繭。


    這麽一蹭,有種往皮肉中鑽的癢。


    她下意識往後退,卻剛一有動作,就被他箍著腰製止。


    他似笑非笑地看她。


    大掌抵著她後腰,半分不鬆,唇角勾著一點似是而非的弧度,乍然一看,讓人分辨不出他此刻的心情好壞。


    “太子妃想談什麽?是你前未婚夫的命,還是你身後的司家舊部?”


    那種熟悉的無力,再次在心底深處攀升。


    虞聽晚狠狠掐著手心,控製著自己的情緒,不讓自己在這個時候激怒他。


    她唇角用力壓了壓,才迎著他的目光,用最平靜的語氣說:


    “談你我,無關他人。”


    謝臨珩抬了抬眼,示意她繼續。


    虞聽晚手心中洇出潮濕,她蜷緊指節,說:


    “謝臨珩,我們兜兜轉轉,糾纏的時間已經夠久了,餘生,沒必要再像過去那樣,困著彼此,不死不休。”


    在她這句話說到一半時,謝臨珩眼底為數不多的溫色已經徹底散盡。


    取而代之的,是冷到化不開的冰霜。


    虞聽晚自然察覺到了他身上氣息的變化。


    但她沒停。


    她太清楚,若是她和謝臨珩之間的孽緣解決不掉,那今後,無數個日夜,都無非是在重複,之前在皇宮中那些囚禁與被囚禁的日子。


    若是一個從未飛出過籠子的鳥被囚終生也就罷了。


    在經曆了拚死掙紮和絕望過後,它會逐漸接受現實,盡管結局是鬱鬱而終。


    但這隻鳥,一旦從囚籠中飛了出來,便再也不想被人捉回那四四方方的囚籠。


    因為它心裏清楚,一旦回去,今生今世,死生都不可能再踏出囚籠半步。


    “我從前允諾過你,也立過誓。”她說:“此生不嫁宋家,此生不嫁宋今硯,這個承諾,我永遠記得。”


    “謝臨珩,你是東陵的儲君,是無數東陵子民奉若神明敬仰尊崇的君主,隻要你同意,東宮乃至將來的後宮,會有很多全心全意愛你的嬪妃……”


    “這裏麵——”他生生壓著眼底的戾氣,打斷她,盯著她眼睛,一字一句地問:“不包括你,是嗎?”


    虞聽晚對上他的視線,回得平靜。


    “對,不包括我。”


    這幾個字音落,周圍的溫度更冷一度。


    她繼續道:“我不想待在皇宮,不想入你的後宮,不想這一生一世都被囚禁在宮牆之內。”


    他聽著她這幾句‘不想’,漆黑眼底,不知不覺中,布滿陰鷙。


    “寧舒,孤是不是告訴過你,無論你想不想,無論你願不願意,這輩子,你都隻能待在皇宮,都隻能留在孤的身邊。”


    她下頜微緊,眼睫輕闔了下,才道:


    “謝臨珩,其實一開始,我們本沒有什麽關係的。”


    他唇角抿直。


    她眼睫垂下,沒再看他。


    “若是三年前沒有那場宮變,我早已遵循父母的旨意,嫁於宋家,成為宋家婦。而你,仍舊是謝大將軍的嫡子,能力卓然、備受矚目的將門之後。”


    “我們從始至終,不會有任何牽連。”


    “亦不會有半分交集。”


    尾音落,不多時,她話音一轉,接著道:


    “或者,若是宮變時,我和母後像父皇那樣,命喪敵軍之手,一個不在人世的亡國公主,與一個新朝儲君,也不會有瓜葛。”


    “謝臨珩,我們不過是,因為這三年的糾纏,才產生了不該存在的孽緣。”


    她重新抬起眼簾,平靜地看向他。


    “何不讓一切重回正軌?你做你的東陵儲君,我徹底離開皇宮。撥亂反正,讓一切,回到我們原本該有的軌跡上去?”


    虞聽晚清楚她的身份,亂世之下,她身負前朝皇室血脈,若是將來有了子嗣,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所以她主動承諾:


    “這一生,我不會嫁宋今硯,但也不會嫁任何人,永遠不會出現,身負前朝血脈的孩子威脅謝氏皇權的情況。”


    房間中,陷入了長久的死寂。


    不知過去多久,他冷笑一聲,抵著她下頜,輕嘲地盯著她,一字一頓地問:


    “所以,為了和我兩清,什麽都不要了,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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