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今硯冷笑出聲,“擒賊先擒王的道理,二皇子沒有聽過嗎?”


    盍維看過去。


    宋今硯道:“正如你所說,東陵的國力遠不如北境,不管是延長戰還是臨時戰,東陵都不占優勢。”


    “東陵如今最缺的是人,就算謝臨珩再怎麽用兵如神,在絕對的懸殊軍力麵前,東陵都占不了優勢。”


    “而要破眼前的局勢也簡單。”


    他看向盍維。


    嗓音沉冷,“若你們能一舉殺了謝臨珩,屆時沒了儲君的東陵便是一盤散沙,北境不管是吞並還是攻打,不都是易如反掌?”


    沒多久。


    盍維從房中出來,為隱藏身份,和其他人一起在院中灑掃。


    宋今硯站在窗前,靜靜數著時間一分一秒逝去。


    直至一天的期限到。


    虞聽晚那邊仍舊是毫無動靜。


    瞧著外麵漆黑的夜色,宋今硯眸色沉下來,點燃燭火,將盍維喊了進來。


    “這就是你說的,北境秘藥?”


    盍維看了眼當前的時辰。


    又對比宋今硯來時的時辰。


    算起來,一天的時間確實到了。


    隻是那藥毫無動靜,隻能說明……


    “宋公子,你確定寧舒公主喝了那杯茶?”


    宋今硯眼底閃過異色。


    腦海中,浮現虞聽晚掩袖喝茶的那一幕。


    盍維並不需要等他的答案,


    既然時辰到了,那藥沒有發作,隻能說明,虞聽晚當時並沒有喝下那杯茶。


    她不過,是在做戲給宋今硯看。


    “宋公子,這秘藥再怎麽神奇,可進不了體內,也發揮不了作用。”


    “想來是寧舒公主對你生了疑,並未飲下那茶水。”


    宋今硯沒說話。


    盍維看他幾眼,過了一會兒,忽然說:


    “不過也不要緊,此計失敗,再想個別的法子便好。”


    另一邊。


    臥房中。


    若錦見主子半夜醒來,撩開床帳輕聲詢問:“公主,身體可有不適?”


    虞聽晚搖頭,“沒有。”


    她按向額角,“什麽時辰了?”


    若錦看了眼外麵,回眸,說:“子時剛過一刻。”


    她將被角掖了掖,看著虞聽晚說:


    “還早呢,公主再睡會兒吧。”


    虞聽晚坐了一會兒,看向窗外零星的光亮。


    她掀開被子下床,“有些睡不著,若錦,你回去接著睡吧,我去窗邊待會兒。”


    若錦拿過披風,披在虞聽晚身上。


    邊係係帶,邊說:


    “奴婢陪公主一起,左右還能一道說說話。”


    虞聽晚走去窗前,將窗子推開一半。


    外麵清涼的夜風順著窗子吹進來。


    那股朦朧的燥意和鬱氣仿佛一道被吹散。


    窗外肥沃的芭蕉葉無聲晃動著。


    葉尖時不時掃過窗欞。


    虞聽晚看了一會兒。


    伸出手,撥了撥那葉子尖端。


    若錦在一旁靜靜陪著。


    同樣的深夜,同樣難眠的,還有皇宮中剛處理完一眾瑣事的謝綏。


    承華殿中,燭火通明。


    謝綏披著外衫,踩著略顯昏暗的月色,來到廊下,仰頭望著天上一半隱於烏雲中的明月。


    思緒逐漸回到從前。


    王福默聲跟在他身後陪著。


    不知過去多久,濃重的夜色中,他聽到前麵的帝王問:


    “王福,你說朕,是不是做錯了?”


    王福無聲抬頭,看了眼背影莫名顯得孤寂的主子,複又低下頭,說:


    “陛下一國之君,怎會做錯?”


    謝綏望著這四四方方的天,眼底凝聚出無盡的悔意和說不出的沉暗。


    從前那些年,他因執念所困,日日沉浸在痛苦折磨和恨意中,如今幡然醒悟,才發現,自己錯得有多深。


    或許是人老了,孤身一人置身在這個充滿孤寂處處藏著勾心鬥角的深宮中,這段時間,他總是不自覺的想起從前。


    過去那幾年,東陵上下的各種事務,都是謝臨珩在打理,他很少管。


    如今親自處理一國之政,每每批那些奏折時,他總是會不自覺地想,當初他舉家遷至東部,離開皇城後,無數個日夜中,建成帝是不是也像他如今這樣,一個人麵對那些關乎著東陵所有百姓的奏折,一個人在朝堂上,看著那些各懷鬼胎的大臣們互相算計。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隻有親自擔起了這些擔子,才知道,做一個身係家國百姓的帝王,有多累,有多艱辛。


    尤其,建成帝在位時的東陵,看似繁榮昌盛,實則內裏早已衰敗。


    他一個人麵對那些各有心思的大臣時,是否也會像他如今這樣,盡是無力與疲倦?


    可這些事,在過去那十幾年裏,謝綏從未想過。


    他從未想過,昔年一起長大的好兄弟,在那個人人仰望的高位上,是否會覺得力不從心?


    也從未想過,當初他們一朝反目成仇,裏麵又是否有隱情?


    更從未想過,建成帝在那些年裏,幾次下詔讓他回京時的心情。


    他隻是覺得自己寒心。


    那些年裏,為曾經幾次三番在沙場上為建成帝、為東陵賣命的自己感到不值。


    所以他拒絕應召進京。


    哪怕多年前,建成帝親自微服出巡去東部,他也沒有見他一麵。


    如今幡然醒悟,執念與怨恨盡消,坐在這個處處充滿算計的高位上,往回看,才慢慢察覺自己錯了多少。


    從前,他總覺得,他無數次在戰場為建成帝賣命,無數次以血肉之軀為東陵、為建成帝撐起一個和平盛世,最後卻隻落得一個被帝王猜忌、甚至還趁著自己外出打仗時被奪了本該屬於他的未婚妻而生恨、而感到可悲寒心。


    如今想來,可悲的,何止是他一個人?


    他那自小沒有得過父母半分溫情的兒子不可悲嗎?


    本該是一國之母、卻因他的執念和怨恨而被強奪入後宮成為新朝後妃的司沅就不可悲嗎?


    被朝中大臣策反、孤立無援而悲愴死於敵軍之手的建成帝就不可悲嗎?


    太多太多……


    人人都有不得已。


    而他,將近二十多年的歲月,一度將自己困在過去的怨恨和執念中,從而虧欠了太多人。


    這段時日,很多時候,他都會在想:


    若是當年,他不曾和一起長大的好兄弟反目,不曾離開皇城、舉家遷至東部,在奸臣挑撥他們的感情與信任時,他能冷靜下來,好好和建成帝談談,是不是他們,就都不會走到如今這一步?


    那他、建成帝、謝臨珩、寧舒、還有整個東陵,是不是就會有不一樣的結局?


    是不是,三年前,那場宮變,也有可能被避免?


    是不是,建成帝就不會死?


    是不是,他的兒子跟寧舒,就不會走到如今相互折磨又彼此痛苦的僵局?


    一連多天,謝綏常常問自己這個問題。


    可惜,這個被孤寂籠罩的深宮,隻有他自己,沒有人能給他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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