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冷風疾雨過後,第二日天色放晴。


    崔氏用了完美的名頭,巳時左右,便有幾個貴夫人上門喝茶。


    昨日一場風雨,陳洛杳身子不適。


    似有風寒之兆。


    她早起跟崔氏例行請安之後,便折回了房間,不再出門。


    中間丫鬟連雀出去了一趟,好像跟她說了崔氏請幾位世家子弟上門的正當名頭,中間好像還涉及了陳頌。


    但陳洛杳腦子昏昏沉沉,身體不適,隻隨耳聽了一嘴,並未入心。


    巳時三刻左右,陳洛杳捧著一盞熱茶,坐在窗前發呆。


    過了沒多久,連雀皺眉進來。


    說崔氏喊她去前院。


    陳洛杳不想去,昨日剛出了那樣的事,她今日不想在那麽多人麵前強顏歡笑、陪著她們演心思不明的戲。


    隻是,寄人籬下的日子裏,哪裏由得了她說‘不’。


    連雀去回絕了崔氏。


    說她身子不適,怕過了病氣給大家。


    隻是話還未說完,就被崔氏輕描淡寫打斷。


    “稍後司家長公子會過來,說要向洛杳代司小公子賠不是,我知道洛杳不喜這種人多的場合,但司家公子親自上門,咱們相府,總要給麵子的。”


    連雀沒辦法。


    隻能回來,將原話帶到。


    陳洛杳聽完,靜默一會兒。


    回身,去了寢房換衣服。


    一刻鍾未過,崔氏又讓人過來催促。


    說司家公子快到了,讓她快些過去。


    陳洛杳頭暈得越發厲害。


    整個人像是被蒙上了一層玻璃罩。


    今日天氣雖好,但溫度依舊冰冷。


    出了房門,一呼吸,鼻意間便有若有似無的白霧浮散。


    陳洛杳短暫停了停腳。


    隨後帶著連雀往前院走。


    陳頌官至一品,府邸自然很大。


    從後院到前院,中間要經過一片矮池,陳洛杳平時無事時,常常來這邊散心,她今日和往常一樣,腳步不自覺地貼著池邊走。


    中途不知是她頭暈得狠了,還是有人推了她,意識昏昏漲漲中,耳邊嗡嗡的響,她隻遲鈍地聽得連雀驚慌尖叫一聲。


    等她意識好不容易清醒些時,周身已被冰冷刺骨的池水凍得發抖。


    鋪天蓋地的池水爭先恐後地圍繞過來,像是鋒芒而無形的利器,將她腦袋外麵蒙著的那層玻璃罩擊碎。


    全身的知覺,在一瞬間回攏。


    連雀在池邊急得大喊。


    周圍瞬間雜亂。


    陳洛杳聽得有人慌張地喊:


    “大小姐落水了,快去喊相爺和夫人!”


    陳洛杳會一些的水。


    若是換了平時,她能自己遊上去。


    但今天,全身的骨頭都像被凍住一樣,雖然意識清醒,但身體上的力氣,支撐不了她自己爬上去。


    從別處過來的人似乎越來越多,除了家丁和丫鬟的聲音,好像還有外人的聲音。


    從遠處往這邊湧來。


    熙熙攘攘,很吵,很鬧。


    陳洛杳無心去管他們。


    努力用上所有力氣,想自己趕緊爬上去,以免被崔氏趁機設計毀了她名譽,隨隨便便指一戶人家讓她嫁過去。


    然而就在這時,腰身忽然一緊。


    有人迅速將她抱了上來。


    連雀眼底噙著淚,連忙跑過來。


    陳洛杳有些站不穩,落在她腰側的那隻手,在她身形晃動之前,先一步扶住了她手臂。


    動作克製,有禮。


    她抬頭看去。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清貴冷淡但又不算陌生的臉。


    司家長子,司長曄。


    兩人對視一眼,她唇瓣動了動,一時間,卻沒發出聲。


    池水冰冷,她全身已濕透。


    後側麵,青石路上還有幾個外男正往這邊趕來。


    她這副樣子,屬實不能見人。


    不然以後,如何再清清白白嫁人。


    司長曄並未多猶豫,當即便解下身上的披風,係在了她身上。


    將她嚴嚴實實捂住。


    身旁的連雀看著司公子將身上的披風護在她們小姐身上,嘴唇動了動,但最後,什麽都沒說出口。


    有這件披風的遮擋,好歹能遮視線。


    比方才渾身濕透衣裙緊貼在身上的模樣要好太多。


    陳洛杳呼吸發緊,經過初冬的冷水一激,臉色比昨日還要蒼白,沒有一丁點血色。


    她垂眸看了眼身上的披風,撐著發軟的雙腿,穩住身形,往後退了一小步,同司長曄拉開了一些距離。


    輕垂著頭,周全地對他道謝:


    “多謝司公子相救,這份恩情,洛杳無以為報。”


    司長曄垂眼看她,麵前的姑娘柔柔弱弱,臉色蒼白得不正常,身形纖細得仿佛風一吹就會倒。


    但盡管如此,她刻在骨子裏的禮儀仍沒有半點差錯。


    哪怕任人雞蛋裏挑骨頭,都挑不出半分錯。


    他收回手,餘光掃過那還漾著水紋的池水,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下,對她說:


    “舉手之勞,陳姑娘不必客氣。”


    話音未落,崔氏等幾位夫人趕到,另一個方向一道匆匆趕來的,還有正同人議事的陳頌和幾位外男。


    見這場景,方才亂到極致的場景,仿佛被人按下了暫停鍵。


    崔氏驚愕竟是司長曄將陳洛杳抱上來的,她明明,讓人暫時絆住了司長曄和司隼白。


    卻沒曾想……


    但眼下這麽多人看著,不是她去想哪裏出了紕漏的時候,眾目睽睽之下,她焦急地快步走過去,擔憂地拉著陳洛杳的手急聲道:


    “這怎麽好端端的掉水裏去了?”


    “昨日你剛著了風寒,今日又落了水,這大冷天的,可別折騰壞了身子。”


    陳頌也已來到人前。


    他眉頭皺得很緊。


    尤其自家女兒渾身濕漉漉的,身上還披著外男的披風。


    若是換了旁人,若是換了旁的時候,出了這檔子事,女子落水被男子抱上來,便算是損了清白,隻能嫁過去。


    可將女兒抱上來的,是司家的長公子。


    昨日他女兒剛跟司家小公子議親不成,今日又出了這種事,陳頌急得眉頭都能夾死蒼蠅。


    周圍人低聲耳語,不知是誰,說了句相府千金在眾人眼皮子底下落水,雖說目前原因還未查明,但到底損了清譽,婚事怕會受影響。


    這話一出,周圍所有聲音靜下來。


    崔氏眼底閃過一抹狠辣。


    正要順著這個話口說,她日後會給陳洛杳找個門楣低些的夫家,或者是為人妾室也行,總不能讓這孩子年紀輕輕與青燈古佛相伴一生。


    可她話音還未出,就見眾目睽睽之下、一片寂靜中,司長曄垂目看著陳洛杳,聲線沉靜地說了句:


    “我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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