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聽晚下意識想說,自然不怕,宋今硯跟他哪裏一樣。


    但是這話,隻來到唇邊,就被她及時止住。


    倒非別的,而是這句話過於歧義。


    說了容易讓人誤會。


    可她雖沒說出口,謝臨珩卻從她臉上看出了她的意思。


    他半扯唇,很慢地笑了聲。


    目光如有實質,盯著她問:


    “我跟他,哪裏不一樣?”


    虞聽晚張了張唇,有些不知如何回答。


    但他不肯讓步,揪著這個問題不放,執意要一個答案。


    最後,她錯開視線,盡量讓自己忽視正前方這道極具存在感的目光,聲線很輕地說:


    “沒有不一樣。”


    這話一落,她明顯察覺到,他握著她腳踝的力道倏地一緊。


    虞聽晚蹙了蹙眉,回過頭朝他看去。


    視線剛轉過來,就聽到他反問:


    “那既然沒什麽不一樣,為何駙馬不能是別人?”


    虞聽晚震驚地睜大眼。


    “你……你說什麽?”


    他掌心灼熱,連帶著,被他握住的那片肌膚,都變得滾燙。


    謝臨珩視線定定落在她身上。


    不放過她臉上的任何一個表情。


    他嗓音很輕。


    卻又摻雜著幾分暗色。


    “他沒有能力護住你。”


    “真要跟這樣一個沒用的駙馬成親?為何不能換一個人?”


    “還是說——”


    他聲音一頓。


    握著她肌膚上的力道都緊了一些。


    眼底掀起濃重的晦色,“就這麽喜歡他?”


    “喜歡到,你每每陷於陷境時,他要麽是不在,要麽是眼睜睜看著你被敵人擄走也無能為力,你還是要嫁他?”


    這個問題,虞聽晚沒有想過。


    或許準確來說,她從未想過,更換駙馬或者取消婚約。


    這門婚事,很早就已定下。


    眼下距離婚期,隻剩兩個月。


    乍然聽到換駙馬這幾個字,虞聽晚有刹那的錯愕。


    但更讓她詫異的,是謝臨珩突然之間的這一番話。


    以及,他看向她時,和從前截然不同的那種眼神。


    那種,不再克製,不再壓抑,也不再隱藏的情愫,仿佛隨著這場刺殺,慢慢溢出表麵。


    她倉惶間垂下眸。


    不再跟他對視。


    唇角幾經顫動,想說什麽,但喉嚨像被濕棉絮堵住似的,什麽聲音都發不出來。


    漆黑的樹林,咫尺的距離,呼嘯的冷風,詭異的死寂沉默。


    他看了她良久。


    最後,無聲低頭,接著為她包紮。


    箭矢劃傷的那個地方,被柔軟的布料纏了數圈,已經止住血。


    謝臨珩掌心向下,指尖輕抵在她扭傷的腳踝上。


    虞聽晚從未跟人這般親密接觸過,他碰觸的每一寸的動作,都讓她無意識地身體緊繃。


    察覺到她身體的僵硬,謝臨珩輕捏了捏她扭到的骨頭。


    抬頭,漆黑的眼眸像盛了燁燁月光,眏麗唇側勾起點弧度,聊家常般,語氣很輕緩隨意地換了話題:


    “前兩年在外與北境交戰時,除了受劍傷流血,扭傷也不在少數。”


    他以回憶的角度,跟她說刀劍廝殺的那些過往。


    虞聽晚慢慢抬睫看向他。


    注意力被他的話引去幾分。


    說到扭傷,他漫不經心地用指腹碰了碰她腳踝:


    “戰場上刀劍無眼,交戰過後軍中軍醫有限,受傷的戰士又太多,像扭傷這種小傷,凡是在戰場上曆經生死活下來的將士,基本都有過給自己或幫別人將錯位的骨頭扭正過來的經驗。”


    說到這裏,他輕笑了下。


    掌心虛虛搭在她腳踝處,慢條斯理地看著她問:


    “這裏與行宮的距離不近,公主是想等回了行宮讓太醫處理扭傷,還是讓我來?”


    虞聽晚聽他慢慢講起軍中那些事時,緊繃的心神不自覺地放鬆了幾分。


    可當聽到他最後這句詢問,她幾乎沒有猶豫,就準備搖頭。


    想說這扭傷不是很嚴重,她再忍忍,等回了行宮,讓太醫來處理就好。


    可還不等她說話,或者說,他根本沒給她開口的機會。


    在他尾音還未落下時,他輕輕搭在她腳踝處的手驀地落在她傷處,巧妙一用力,骨頭“哢吧”一聲。


    那種從骨頭縫中鑽出的疼痛,從腳腕再次傳遍每一寸神經,虞聽晚一瞬間疼得都啞了聲。


    她下頜用力咬緊,指尖死死攥著身側的衣裙。


    待緩了足足兩三個喘息的功夫,她才顫著聲找回聲音:“你……”


    “好了。”他語調低緩。


    指骨在她腳踝上又檢查了一次。


    確認沒有問題後,才鬆開她。


    對著她說,“試試,看看是不是沒有那麽疼了?”


    虞聽晚似信非信地看他一眼。


    試探著輕輕動了動,發現那種難忍的疼痛確實減輕了很多。


    謝臨珩眼底鐫著幾分笑意。


    解釋說,“在緊張的時候,一分的痛意會被放大為三分,所以在你沒有準備、全然放鬆的情況下是痛感是最輕的。”


    虞聽晚攏了攏衣裙,將腳踝完全蓋住,對他道謝。


    謝臨珩看她幾眼,沒說話。


    回眸間,無意間瞥見了她衣裙上濺落的血跡。


    虞聽晚今日的衣裙是淡色的,鮮血落在淡色的衣裙上,很是醒目刺眼。


    隨著他的目光看過去,虞聽晚也注意到了裙擺上幾乎幹涸的血跡,她撥了撥裙擺,想將那一小片血漬蓋住。


    “等回去,換件衣服就好。”


    謝臨珩側目掃了眼一旁豎插在地麵上的沾血長劍。


    回眸,他從懷中拿出一柄小巧但鋒利的銀色匕首,握住她裙擺邊緣,將那一小片沾著北境刺客血液的衣角割了下來。


    做完,他將匕首重新收回懷中。


    那片小小的衣角,像丟垃圾似的,隨手一扔,拋在了後麵一根枯落枝葉上。


    很快,謝臨珩直起身。


    平淡冷靜的眼眸凝在她身上。


    處理完傷勢,在兩人不說話時,氣氛好似又回到了一開始的凝固。


    夜越發深,山林中更深露重,極靜的林子裏,隻有間歇響起的蟲鳴聲或近或遠地傳來。


    虞聽晚輕咳一聲。


    打破這沉默的氛圍。


    她一手提著衣裙,一手撐著粗壯的樹幹,緩緩站起身。


    抬頭,對上他視線,輕聲問:


    “傷勢處理好了,不如現在回去?”


    在被那些刺客抓進山林時,她被蒙住了眼,阜山這邊的圍場,虞聽晚先前也未曾來過,現在又是大晚上,四周黑漆漆的,除了樹就是樹,這種情況下,靠她自己找到回行宮的路,著實不太現實。


    謝臨珩掃過她腳踝,沒動,而是問:“公主能走嗎?”


    虞聽晚點頭,沒有任何猶豫,“可以,沒問題。”


    說著,她往前走了兩步,看著周圍大片的山林,“謝小將軍知道回去的路嗎?”


    “知道。”


    她眼眸微亮了下,回頭,正想說請他帶路,他們回去,然而還未看清他此刻的表情,腰上忽然一緊。


    下一刻,他彎腰,直接將她抱了起來。


    虞聽晚眼皮一跳。


    “謝、謝小將軍?”


    他聲色依舊,“我抱你回去。”


    說話間,他已經抬步,往一個方向走去。


    “我、我自己走就可以。”


    她虞聽晚輕動了下腿,想提醒他腳踝上的傷已經好了,“不用抱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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