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暗暗點頭,想著我爺爺曾說過,他有一年去雲南的西雙版納,那裏有熱帶雨林,灌木中多蛇。當地人殺了一隻巨蟒,將其泡在了一個巨大的酒缸中,去野外時就取一些蛇酒擦在身上。灌木中的群蛇聞到後就猶如見到了蛇王親臨,聞風而逃,有的甚至嚇得癱在地上,你就是從它身上踩過去,它都不敢動一下。看來手藝人這龍骨碗,多少有點借了龍勢,狐假虎威的意思。


    猴子這時候也悟過來,說:“你是說,老白這塊玉佩,也是蛟龍的骨頭雕成的?”


    黃七爺說:“白伢子戴的物件,確實是蛟龍身上之物,卻和這隻龍骨雕成的碗還不同。你們可知道黃河中的青魚枕?”


    我和猴子都搖搖頭。


    黃七爺說,這青魚枕,並不是繡了魚形圖案的枕頭,說的是大江大河中的野生青魚,若是長到數十斤以上,腦袋裏就會長出來一塊軟骨,那塊軟骨就叫做青魚枕。這個青魚枕在古代也算是一味藥材,《開寶本草》中說:“蒸取幹,代琥珀用之,摩服主心腹痛。”在黃河兩邊,常有漁民剝出青魚枕,給孩子掛在脖子上,孩子晚上就會睡得踏實,不會做噩夢。


    明朝時,還有人將它和雞子同煮,冒充琥珀騙錢。其實它和琥珀區別很簡單,隻要你用手搓搓它,熱的就是琥珀,冷的就是青魚枕。甚至還有人將它磨成鱗片大小,放在太陽下曬得焦幹,但入水後即會變得翠色喜人,就有人說它是龍鱗,高價兜售給南洋跑船的商人。


    我疑惑著:“難道我戴的這個就是青魚枕?”


    猴子也有三分喪氣,想著這青魚誰沒見過,還不如是蛟龍骨頭雕成的呢,又能聚雲攏水,雲山霧罩的,準能折騰出個好價錢,沒想到弄了半天,卻是一片魚骨頭!


    黃七爺卻說:“這種寶物怎麽可能是青魚枕呢。你們且聽我說,咱們中國人崇拜龍,但是我先前也說了,龍也分好多種,不僅分有角無角,還分成五色龍,中國自古以來最崇拜的就是黃龍,所以龍袍也都是金黃色。你戴的這個物件,不是別的,就是黃龍腦子凝結出的一塊軟骨!”


    我和猴子徹底呆住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兩個人滿臉通紅,手裏滑溜溜的,簡直都要拿不住那塊玉佩了。


    黃七爺這時候卻咳嗽了一聲,正色道:“當年我和你爺爺平輩相交,我們黃家和你們白家也同為金門一脈,所以有幾句話我不得不說。”


    我見他說得鄭重,忙恭敬答道:“我有什麽做得不對的地方,黃七爺您盡管說。”


    黃七爺點點頭,說道:“這江珠不是凡物,我們采金之人,行走在黃河之上,最忌諱的就是黃河下的古怪物件,所以在采金之時,一定要有辟邪的物件。水下辟邪之物,最好的就是龍骨,就像是我身上這種骨碗,都是祖上一輩輩傳下來的。所以但凡有新的采金人出師,一定是上一輩退下來了,將自己的龍骨傳給了他。本來我打算這次進了黃河古洞後,了結了前事,便不再漂在黃河上,也將這隻骨碗傳給你,沒想到你得了這般造化,竟然得到了江珠這種寶貝,也是上天注定。


    “不過你一定要牢牢記住,咱們金門的規矩是,一旦戴上龍骨,這輩子就再也不能摘下來,不管到了什麽時候,這隻江珠也不能丟了或者賣掉,否則就要像你爺爺一樣裸屍沉河,獻給黃河大王。”


    我當時心中一驚,想到我爺爺古怪的死法,難道說,他是為了不將骨碗傳下來,不想讓我做黃河采金人,才故意毀了骨碗,最後落得個裸屍沉河的下場嗎?


    黃七爺按住我的肩膀,讓我坐下去,歎了口氣,緩緩說道:“當年你爺爺是放不下那樁事情,倒是也和你無關,你不用想太多了。不過這件事情,你必須要答應我,規矩就是規矩,隻要金門還剩下一個人在,規矩就不能變。”


    猴子在一旁使勁給我使眼色,意思是我千萬不能答應,即便是答應了,也要攥緊左手,偷偷往地下吐口唾沫,意思發的誓就是放屁,不作數的。


    我沒有理他,俯下身子對著黃七爺磕了一個頭,說道:“黃七爺,您放心,我就是豁出性命來,也不會丟了賣了這物件,人在物在,物丟人亡!”


    黃七爺眼睛一亮,扶我起來,估計又想起了當年舊事,欷歔不已,眼角都濕潤了。


    我們四人順著黃河走著,黃七爺吸著旱煙,不時問我一些我爺爺的事情,也跟我說了些他們當年在黃河上翻江倒海的舊事,聽得我們瞠目結舌,簡直不敢相信。


    我也跟黃七爺說,我在上河村時,經曆過小船突然升高的事情,和這次差不多,這是怎麽回事呢?


    黃七爺說,在黃河破冰時,常會有這樣的事情,潛伏在水底下的大魚餓了一冬,也憋了一冬,在破冰時就會浮出水麵,因為魚實在太大,往往能將船托上來,這叫做“大魚負舟”。能負舟的多是幾百斤的大青魚,也有上百斤的鯉魚,這些大魚一般不會傷人,隻要在水中撒些雞血,扔幾隻紅公雞,那大魚就自己沉下去了。


    黃曉麗也問黃七爺,當時在船上,我們突然發現他和那隻黑狗不見了,他們去了哪裏呢?


    黃七爺指著黑狗說,船行到半路,這黑狗示警,說水底下有東西,我就和它便潛入水中,也發現了那隻大缸下的鐵鏈子。


    猴子也追問著:“那水底下的鐵鏈子到底是怎麽回事呢?”


    黃七爺眼神黯淡了,他歎息道:“這個事情說來話長了。白家小子,其實你爺爺當時古怪的死法,包括我隱姓埋名在這黃河上做了幾十年的水鬼,都和這件事情有關。”


    經不住我們的再三請求,黃七爺終於給我們講了當年的一段故事,聽得我們心驚肉跳,沒有想到在五十年前,老黃河上竟然出過這樣一段怪事。


    第二十三章 開天珠(三)


    黃七爺說,人生在世,求的無非就是名利二字。名就不說了,那利便是黃白之物。所以自打古時候起,那民間尋金之人就沒斷過。不過尋金之事,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憑的也是一分眼力,九分運氣。這運氣之說也太過虛無縹緲,當不了真,所以這尋金之說也漸漸成為了笑談。但是自打金門消息一出,江湖上立刻掀起了軒然大波。所謂技高一籌,錢不壓手藝人,采金人靠著尋金的手藝,一旦尋到金線、金脈,即可腰纏萬貫,富可敵國,那攔路的強盜,綠林的響馬,甚至是民間的遊俠,又豈有不眼紅之理。所以各大門派都備下重禮,禮賢下士,秘密邀請金門一派為其指點金脈,便是官府之人也都禮讓三分。


    那時候黃河水患連年,民不聊生,官家對黃河大王的崇拜已經到了瘋狂的程度。黃河口子老堵不住,便有手下獻上一計,說黃河大王定是對惡人不滿,得把惡人填到黃河眼裏,這黃河口才能合龍。


    就這樣,在每次合龍關口時,官家就會專門派河兵捉來一些活人,將他們填進關口中,主要填的是當地的貪官,還有一些作惡多端的江洋大盜。後來人不夠了,也紅了眼,也有胡亂捉了老百姓填進去。那黃河合龍之時,百姓血染黃河口,那黃河水伴著血水奔騰而去,染紅了官家的帽子,也染紅了老百姓的眼。


    且說有一年,黃河在開封決口,黃河水一瀉千裏。官家將開封監獄中的犯人全扔進了黃河中,可是口子還是堵不住,沙石一下去就沒了影,好像那口子下麵是一個無底洞一般。官家殺紅了眼,當時便讓士兵去捉幾十個百姓過來,填入關口中看看。這時候旁邊走來了一個雲遊道士,攔下了士兵,對那官家說了一番話。


    那年輕道士上言,大人,此事無關百姓,隻是這黃河口子下趴著一隻巨龜,那沙石都堆在了巨龜背上,表麵上看著口子堵住了,其實它隻要身子晃一晃,這堤就破了。


    官家自然不信,這黃河水患自古有之,怎能妄信這道士之言,輕者被人恥笑,重者更是誤國大事,當時便揮揮手想讓士兵將他趕走。那道士卻朗聲說了一句:大人且聽我一言,這河底下確實伏著一隻千年巨龜,小道若趕不走它,願請大人將小道封入河堤中!


    官家聽他如此說,便也讓他繼續說下去。那道士說要想將這個大堤築好,倒也不難,隻需要將那巨龜趕走即可。要怎麽才能將巨龜趕走呢,說起來也容易,龜怕狗尿,聞到狗尿味就會四肢發軟,尤其是黑狗尿。官家隻要找到幾桶狗尿潑在沙石上,那水下的巨龜聞到狗尿味就會逃跑了。


    那官家聽他說得煞有介事,想這黑狗尿也不是什麽稀罕物,索性聽這道士一言,便讓人弄了一桶狗尿,澆在了沙石上,往水下一倒。那狗尿倒下去沒多久,就見那水下冒出來一串串葡萄般的大水泡。這時候年輕道士讓人將備好的生石灰投入水中,那水中頓時炸鍋了一般,石灰水伴著水底下的汙泥,呼啦嘩啦翻著巨大的水花,過不了多久,那河堤處的水全部變黑了,大家立刻退到外麵,就見那水麵漸漸升高了,最後竟然浮上來一隻巨龜,黑背鐵甲,仿佛一個小山包那麽大,朝著人群探頭探腦看了一會兒,便徑直奔水中央去了。


    那官家這回才知道遇上了高人,原來河堤一直堵不住,竟是這醃臢鱉精作怪,當時便拜謝了年輕道士,命令河兵全力合龍河口。那巨龜被趕走後,一時間士氣大振,軍民一起努力,堆起泥沙、樹枝,一次便將口子給牢牢堵住了。那年輕道士又在大堤處指點了四處方位,讓工匠雕了四尊巨獅沉入黃河大堤處,四尊巨獅擺出一個震天吼的陣法,可保巨龜永不會再來犯。


    官家大喜,當晚在黃河邊上設宴招待那年輕道士,酒席上大家各自歡喜,就問起道士生平來曆等,才知道那道士竟然就是赫赫有名的金門一脈“潛淵多金”一脈的淵金傳人。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原來這官家張貼了榜文,正重金邀請金門中人前來相助。隻因這開封城中出現了一樁古怪至極之事,黃河中出了一件邪乎物事,傷人無數,弄得開封城中人人自危,滿城風雨。各位看官要問這開封城中到底出了一件什麽事情,就要從上個月月末說起來。


    且說在酒宴上,官家就給年輕道士講了那樁怪事。


    就說當時黃河邊上來了一個老錫匠,帶著一個童子,在黃河灘上搭了個草棚,裏麵放了幾個草甸子,支起一架鐵鍋,鍋裏撒了半把鹽巴,一捧茶葉,就在黃河邊上做起了生意。那時候沿河人家愛用錫器,錫軟,不容易摔壞,就算摔壞了,還可以熔化了重新鑄一個,舊錫器用砂紙打磨後,白得發亮,就像新的一樣。那老錫匠做活快,收錢少,待人又熱情,一張嘴中說不完的天南海北、奇風異俗,所以很快成了當地閑漢的聚會場所。


    大家收工後,就蹲在那裏喝著鹽茶水,呼嚕呼嚕吸了水煙,扯些黃河中的怪事。有一天有個叫王大咋呼的人就說到某某河灘出了樁怪事,河灘上水鳥死了一地,唯獨野鴨子沒事,還在那活蹦亂跳的,他不敢多待,就趕緊劃船走了。大家就奚落著他,說這個王大咋呼真是越活越回去了,連個鴨子都不如!


    那老錫匠卻頗感興趣,問了一下那河灘的位置,又問了那些野鴨子的樣子。待第二日老鄉收工後,卻發現老錫匠的棚子空蕩蕩的,那口支起的大鍋還在,人卻沒了,老錫匠就這樣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了。


    這老錫匠人沒了,倒也沒引起多大風波,這手藝人走街串巷,本來就是隨遇而安,憑著手藝吃飯,除了幾個錫器還留在老錫匠那裏的人家罵了幾句外,大家很快就將這件事情給淡忘了。讓大家想象不到的是,他們會又一次遇到老錫匠,而且是在那樣詭異的地方。


    且說當時是黃河枯水季,村長便披著羊皮襖,挨家挨戶通知大家去挖河,每家出一個壯勞力,不然就要交錢。大家罵罵咧咧扛著鐵鍁去挖河,誰承想這挖河不要緊,一挖竟挖出了古怪。


    怪事發生在挖河的第七天,那天正好挖到死了好多水鳥的地方。因為王大咋呼到處說這裏鬧鬼,弄得沒人來挖這塊,氣得村長將王大咋呼臭罵了一頓,讓他自己將這段給挖完。王大咋呼待村長走遠了,狠狠啐了一口唾沫,極不情願地掄起鎬頭朝地下砸了下去。這河灘很難挖,淤泥裏裹著好多細小的沙石,就像是燒過的炭渣一般,鐵鍁根本挖不動,隻能用鎬頭先破開了,然後再用鐵鍁挖。隻見他掄起鎬頭往下一砸,隻聽哐當一聲,淤泥中有什麽東西給砸碎了。王大咋呼將那河泥清理後發現,被鎬頭敲破的是個老式瓦罐,差不多有鹹菜缸那麽大,那瓦罐中全是生了綠銅鏽的銅錢,銅錢上“元寶”、“通寶”都有。王大咋呼立刻咋呼起來,說挖到寶貝了,讓大家都過來看。


    他這一嚷嚷不要緊,大家全扔了鐵鍁鎬頭,過來看熱鬧。大夥兒七嘴八舌說起來,這河灘下肯定有好東西,說不定就埋了金元寶,大夥兒分了算了。大家計議既定,便都在手心裏啐了唾沫,甩開膀子挖起來。挖不了多久,又挖出來了一個陶罐,但這陶罐中卻沒有銅錢,更不要說是金元寶了,隻有一罐黃澄澄的東西,就像是玉米麵一樣,大家搞不明白,也就先放在一邊,繼續往下挖。


    再往下挖,便又有人叫了起來,原來那人挖著挖著,下麵就出現了一個大洞,他還以為挖到了寶貝,加倍使勁挖,挖到頭卻發現最裏麵伏著一個臉盆般大小的癩蛤蟆。


    這癩蛤蟆很常見,但是臉盆那麽大小的癩蛤蟆就少見了,大家也都圍過去看,那癩蛤蟆周身赤紅,連眼睛都是赤紅色,見眾人圍著它,竟然趴在那裏一動也不動。


    有人就咂吧著嘴,說邪乎了,這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你說這癩蛤蟆都不怕人了!也有人說這癩蛤蟆渾身赤紅,人說動物經過百年修煉後,眼睛就會變得赤紅,想來這蛤蟆也不是凡種,不如給弄黃河中放生了吧。


    大家本有三分心怯,這時便找了個大背簍,將蛤蟆弄到背簍中,背到黃河中放生了。那蛤蟆走後,大家才發現,那蛤蟆身下竟然有一堆不知什麽動物的蛋,那蛋渾圓,有差不多兩個鵝蛋大小,周身潔白,大家數了數,一共有九個。大家雖經年在黃河上打魚,經曆的奇聞怪事多了,但是見到這樣的巨蛋,還是生平頭一回,當時也沒了主意,到最後誰也不敢動那些巨蛋,眾人將大洞用土掩上,換個地方繼續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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