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識這東西,是首飾盒。


    韓風皺眉打開小盒子,裏麵果然是一枚銅戒指,已經磨得邊緣不清,倒是看著有黃金的質感。


    浮雕工藝,戒托部分,正是一支盛放的梅花。


    “破逼玩意兒!”


    韓風很厭惡,抬手就想直接扔到窗外。


    我連忙攔住他,勸說道:“風哥,先留著吧。”


    “扔大街上都沒人要,看著就心塞!”韓風火氣很大。


    “萬一能喚起你母親的記憶呢!”


    我異想天開,電視裏都這麽演的,一樣陳年老物件,讓迷惘失憶的病人重新找回自我。


    “這個小夥子說得對,可以嚐試一下。”


    徐醫生卻讚同我的說法。


    “……好吧。”


    韓風緊皺著眉頭,將戒指隨手揣了起來,這才問道:“徐醫生,我媽的情況怎麽樣?”


    “情緒和健康都很穩定,並不抗拒服藥,隻是……”


    徐醫生欲言又止。


    “您盡管說,我能扛得住。”韓風雙手撐在拐杖上。


    “她越發自閉了,極少跟人交流,總是對著牆坐著,喃喃自語,說什麽兒子丟了,鄰居家的狗咬人等等。”


    唉!


    韓風長長歎了口氣,說道:“讓我這個兒子,去看看她吧!”


    徐醫生點點頭,這才起身帶著我們離開科室,穿過長長的走廊,又刷卡打開了一扇門,來到了後院。


    一些身穿病號服的精神病人,正在大院裏溜達。


    他們偶爾也會一起聊天,神色如常,但說著些正常人聽不懂的話。


    我聽到有個老頭正色講,他是上帝的使者。


    另一個老頭則表示不屑,說他是使者的上帝。


    又進入一個長長的走廊,徐醫生停在一個房間前,我看到門上貼著名字,江秀梅。


    徐醫生用鑰匙打開房門,提醒道:“我就在附近,你母親要是有什麽不對的表現,就按床鈴。”


    “謝謝徐醫生。”


    韓風答應著,帶著我和老黑走了進去。


    玻璃窗擦拭得很幹淨,陽光照在牆邊的床鋪上。


    一名頭發半白的女人,穿著條紋的病號服,正盤坐在床上,目光呆滯地看著對麵的白牆,嘴唇翕動著,不知道在嘀咕著什麽。


    韓風的母親江秀梅,年紀還不到六十歲,看起來卻很老邁。


    “媽,兒子來看你嘍。”


    韓風上前躬身,將臉湊到母親跟前,平日難得一見的嬉皮笑臉。


    “你,是誰啊?”


    江秀梅迷惑地打量韓風,又拍著腿說:“我兒子出去玩,讓狗給咬了!”


    “哈哈,那條狗被我給偷偷藥死了!”韓風笑道。


    江秀梅像是沒聽見,繼續說道:“天兒都黑了,我兒子咋還沒回來?是不是又跑丟了,可別再碰到咬人的狗。”


    “媽!”


    韓風無奈長歎,擦了擦眼角滲出的淚水,喃喃道:“媽,我最近讀到了一首詩,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的距離,而是我就站在你麵前,你卻不記得我……”


    江秀梅笑了,臉上的褶皺舒展開來,像是一朵梅花盛開:“是泰戈爾的詩。”


    “對,媽,你終於想起來了。”韓風激動道。


    “不好好學習,這都背錯了,還是打得輕了!”


    江秀梅責怪的口氣,糾正道:“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而是我就在你麵前,你卻不知道我愛你。”


    “媽!”


    韓風一聲高喊,頃刻間淚如雨下,哽咽道:“我知道你愛我,兒子也愛你。求求你,快點好起來吧,讓兒子接你回家,回家吧!”


    我和老黑都看著心酸,不由眼角濕潤了。


    世界最近的感情,莫過於母子。


    我也想起了我媽,不知道她是不是變了樣子。


    江秀梅不為所動,眼神空洞地看著前方,喃喃道:“家?丈夫跑了,兒子丟了,我哪還有家。”


    “媽,你好好看看,我就是你兒子,小風。記得小時候,我容易感冒,你總替我擦鼻涕,我跟小朋友打架,受傷回來,你就帶我去找對方家長理論。”


    韓風輕輕搖晃著母親的肩膀,淚水止不住,成串地落下。


    “我兒子,丟了。路上,有狗!”


    江秀梅像是沒聽見韓風的話,也沒看到他。


    “風哥,戒指。”


    我靠近小聲提醒韓風。


    韓風一滯,極不情願地拿出首飾盒打開,取出那枚銅戒指,在母親眼前晃了晃。


    “媽,你認得這個破玩意兒嗎?”


    我與老黑互視,無奈苦笑。


    江秀梅卻露出思索的神色,伸出略顯蒼白的手掌,將戒指接過去,輕輕摩挲著,忽然問道:“是不是立軍回來了?”


    臥槽!


    韓風忍不住爆了粗口,埋怨道:“媽,都這麽多年了,你還沒忘了這個老不死的。”


    “他在哪裏?”


    江秀梅左顧右盼,在她眼中,我們三人都像是不存在。


    “他……”韓風到底忍住,沒說出“死了”兩個字賭氣,如實道:“他回來了,剛才還來看過你。”


    “唉,我都不記得了。”


    江秀梅歎了口氣,顫巍巍地將戒指戴在左手的無名指上,臉上露出了笑意。


    韓風猶豫下,還是過去按響了床鈴。


    不到半分鍾,徐醫生就進來了,緊張地問道:“患者有什麽異常嗎?”


    “我媽把戒指留下了,就是想問問您,這會不會給她帶來危險?”韓風問道。


    徐醫生上前看了看,俯身問道:“江秀梅,你認識這枚戒指?”


    “我認識,是我跟立軍結婚時,他送給我的。後來啊,他突然不打招呼就跑了,把戒指也拿走了。”江秀梅絮叨著。


    “那就好好留著吧。”


    嗯!留著。


    江秀梅點點頭,右手覆蓋在左手上,下意識地捂住了戒指。


    “你媽很聽話,可以戴著戒指,我們也會時刻關注。目前看,她找回了一些記憶,再多些耐心吧!”徐醫生道。


    若非是母親,誰能拿出二十幾年的耐心?


    韓風鄭重地點頭,“麻煩徐醫生了。”


    “如果……”


    徐醫生猶豫下,還是說了。


    “如果你能找到韓立軍,將他帶來,對治療或許有很大幫助。”


    “老不死的神出鬼沒,上哪兒去找啊!”


    韓風沒好氣地說了句,與徐醫生不滿的眼神對視,還是深吸一口氣,答應下來:“為了我媽,我盡量吧!”


    “徐醫生,我想出去走走。”江秀梅道。


    “好,我陪著你。”


    徐醫生上前,把江秀梅扶下床,兩人走出了房間,走進了布滿陽光的大院裏。


    “咱們走吧!”


    韓風擦幹眼淚,重新拄起拐杖,招呼我和老黑離開了醫院。


    大門外,韓風停住腳步,遺憾道:“唉,怎麽就錯過了!我爸那個老東西,會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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