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你個心狠手辣的牛鼻子,剛才那女鬼含冤受苦,你不幫她解開心結也就算了,居然狠心趕盡殺絕!我雖然搗蛋頑皮,有些小過錯,就算以你們的法律來說也不是死刑,你妄殺無辜,不怕因果報應麽?”


    陸成山冷笑:“不要拿佛教的因果輪回來唬我,我是正統的道士,斬妖除魔本是我輩責任和義務,滅殺你這樣的妖孽隻有功德沒有罪惡。況且我是為國出力,替天行道,更不用擔什麽因果!”


    黑影大怒:“道門敗類,朝廷鷹犬,毫無半點仁慈憐憫之心,老娘便是死也要讓你不好受!”


    陸晴雯在一邊忍不住怒罵:“臭狐狸精,竟敢罵我爺爺,我要扒了你的皮!”


    “不用跟它鬥氣,它已經死定了!”陸成山迅速掐訣念咒,催動陣法。


    我看到了教學校附近發出的各色光柱互相投射、串連、聚集,有如一道道電網,建築物完全不能阻礙——這應該是一種磁場或力場之類的能量吧?教室裏麵的黑影開始往外衝,它一動,四麵八方的光網中就有西瓜大小的光球向它轟去,轟在它身上炸散成耀眼的彩光。它雖然極力躲避,還是被大量光團打中,不過看上去受傷也不嚴重。


    妖狐匆而向東,忽而向西,不停改變方向,但不論往哪邊走都會遇到攻擊。其實它隻要往東南方向多走幾步就可以突破光網,從窗口逃出去,但它身在陣內並不知道,反而向陸成山這邊走來。


    我雖然是個外行,也看出了妖狐的實力非常強,單挑的話陸成山可能不是它的對手,更不可能抓住它。現在陣法雖然在不停地轟擊,也隻是削弱它的能力,不能直接殺死它,當然也有可能是陸成山這個陣法威力並沒有我想像中的強,如果沒開天眼什麽都看不到。


    妖狐走到了教室外麵,借著幾支蠟燭的光芒,我看到它穿著很土氣的花格子上衣和深色寬大褲子,綁著一根粗大的長辮子,與鄉下村婦差不多。但是隨著它走近,我發現她非常美,算得上是大美女的陸晴雯與她一比都黯然失色了。


    看清楚之後,我的眼光就無法從它身上移開,也許當時我並沒有真的看清它的模樣,但無論看到它什麽地方都覺得美,無論什麽動作都養眼,對它產生了強烈同情心,如此絕世美女,被殺了豈不是焚琴煮鶴?


    如果妖狐不該殺,那就是陸成山錯了?突然間我驚醒過來,急忙閉上眼睛不敢再看。閉上眼睛之後還是可以“看”到它的樣子,但沒有那種顛倒眾生的誘惑力了,並且它身上籠罩大團白氣,絕非人類所有。


    當時妖狐並沒有故意媚惑我,而是她天生的媚惑力,男人見了自然而然為之傾倒,狐狸精之名可不是白叫的。


    我無法評判陸成山的做法是對是錯,但他與我想像中的有道之士截然不同,更像是一個鐵麵無私的執法者。同樣我也無法評論妖狐是否該死,因為這些全是我以前沒有接觸過、沒有想過的東西。


    妖狐在陣內分不清方向,漸漸向陸成山這邊走來,越靠近這邊陸成山發出的攻擊威力越大,它等於是自己過來送死。幾分鍾後它就有些支持不住了,被陸沉山一個訣法打中,撲倒在地變成了一隻特別大的白狐,毛色油光滑亮,兩隻眼睛綠幽幽像兩個寶石。


    白狐繼續往前走,陸晴雯少年人心性,好大喜功,見妖狐從她身邊走過,忍不住拔出一柄小小的匕首向妖狐的脖子刺去。她這一亂走動,陣法靈力產生波動,出現了一絲間隙,妖狐的眼睛立即閃過一道亮光。


    “不好!”陸成山如飛而至,一掌擊在妖狐的頭頂上。阿良動作也很快,同時撲到,軍用匕首插進了妖狐的胸腔。妖狐巨大的身體滾跌於地,四腳抽搐,眼看活不成了。


    我看到妖狐身體上突然跳起一個人狀光影,向我撞過來,於是急忙躲避,但沒能避開。感覺那人影撲到了我身上,然後全身無法動彈,頭腦昏昏沉沉,好像身體已經不屬於自己了。


    陸成山一劍劈下,沒能攔住虛影,怒吼一聲:“大膽妖孽,立即給我離開他!”


    我不受控製地發出了尖銳的女音:“你要置我於死地,我也要讓你不痛快,現在看你能把我怎麽樣!”


    陸成山怒喝:“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貧道豈會受你要肋!”


    “哈哈……”妖狐控製著我大笑,“如果我魂飛魄散,他也活不了,他是個正人君子,沒有做過壞事,難道你連他也要殺了?”


    “卑鄙無恥!”陸成山怒發衝冠,但掐起的手訣卻不敢打出。以他的職業和身份,可以對妖魔斬盡殺絕,但不能傷害到普通人,不論是天道還是國法都不容許。


    陸晴雯知道自己闖了禍,嚇得臉色煞白,阿良也是手足無措。原來妖狐本體被擊殺的瞬間,靈體附到了我的身上,它有近千年的修為,而我隻是一個凡人,所以立即被它控製了。它有恃無恐,控製著我的身體轉身就走,我雖然一切全明白,卻像是一個旁觀者,再也無法作出任何動作。


    “我陸成山從不人受威脅!”陸成山怒吼一聲,突然出手,一口氣在我背上戳了七八下,我的身體向前撲倒。他打橫抱住我走到香案前放下,迅速割破左手中指,滴血到盛朱砂的碟子中,提筆混合朱砂和鮮血開始畫符,筆走龍蛇,一氣嗬成,轉眼就畫了八張符籙。一張貼在我頭頂百會穴,一張貼在胸口心髒部位,一張貼在丹田之處,雙手掌和雙腳掌也各貼了一張,最後又燒了一張灌進我嘴裏。


    這是要整哪樣?我心裏陣陣絕望和恐慌,希望陸成山能放了妖狐,不要連累我,但我不能說話也不能動,連轉動眼睛都做不到。


    陸晴雯帶著哭腔問:“爺爺,怎麽樣了?”


    陸成山沒有理她,濃眉緊鎖,握著七星桃木劍想要下手卻又下不了決心。顯然他已經用符法困住了妖狐,讓它無法逃脫,但是不敢輕易下手,怕滅殺妖狐的同時把我也殺了。但他如果不立即出手,時間拖久了妖狐的魂魄與我的身體結合得更牢固,奪舍成功,我也等於死了。


    我以為他會妥肋,放了妖狐,但是他的表情卻越來越凶狠,越來越堅定。我感到了徹骨的寒意,我無法理解他的想法,為什麽一定要把一個並不是太壞的妖怪滅殺,不惜拿我的生死來做賭注?就在前不久他還想收我當徒弟呢!


    陸成山還是開始施法了,先向天禱告,然後念道:“太上之法受吾,依旨任吾之行,請神會合護吾之身,依吾變化,應吾之道,隨吾遮隱,急急如律令!”念完掐訣向著我頭頂、印堂、咽喉、肚臍、手掌心和腳掌心虛擊……


    此刻他請神附體,渾身散發出驚人的氣勢,動作快如閃電,威猛無匹,每一次虛擊我都像被人當頭一記重錘,整個人都震散了。


    之後我就陷入了時而昏迷時而清醒狀態,但即使清醒的時候,也隻能聽到聲音,看不見東西,做不了任何事情。


    第9章 老神棍


    我渾渾噩噩,不知過了多少時間,不知去過多少地方,總之陸成山找過很多人,有隱居的老道、高僧,也有知名的中醫大師、外國專家,但都沒人能治好我。


    從他們的交談中我知道了自己的一些情況,陸成山施法擊散妖狐魂魄的同時,把我的魂魄也震散了,雖然他及時住手,沒把我當場震死,但我的魂魄已經不完整,與妖狐的魂魄摻雜在一起,相互糾結不能分離了。


    人身有三魂七魄,三魂藏於精神之中,七魄藏於軀體之內,三魂中的人魂通過七魄中的天衝魄和靈慧魄控製思想和智慧,通過氣魄、力魄和中樞魄控製全身的動作,通過精魄和英魄控製精血和體質狀態。這是一個很複雜的過程,牽一發而動全身,隻要有一魂或一魄失效,都會造成嚴重後果。


    我失去了二魂四魄,僅剩的一魂二魄還被妖狐壓製著,所以完全無法動彈,如果不是我意誌堅定,想要再見到母親一麵,可能連最後一點聽力和思考能力都要泯滅了。


    妖狐的魂魄遠比我強大得多,但它首當其衝被陸成山打散了二魂四魄,受創嚴重也處於癱瘓狀態,還要與我爭奪控製權,所以它也動不了我的身體,就這麽僵住了,說簡單一點,我變成植物人了,隻能靠輸營養液維持生命。


    破壞容易建設難,打散一個人的魂魄不難,重新聚集魂魄就太難了,把一人一妖的魂魄打散混在一起再想分開重聚就更是難上加難。打個比方,把一瓶黑墨水和一瓶紅墨水同時倒進水杯裏,攪拌之後再想無損地分離出來是非常困難的,而分離靈魂要比分離墨水更困難千萬倍。


    更重要的是玄學沒落了,真正有本事的人非常少,現在所謂有本事的人,水平還不如幾百年前侍奉的道童,所以也就沒有人能夠解決疑難雜症了。至於新興的科學,連魂魄存在不存在都不能確定,更何況是治療?


    多次治療無效,陸沉山終於失去耐心了,恰好他掛職的部門有一個緊急任務,於是借機脫身,通過相關部門把我送回老家。


    那一天有十幾個民政部和教育局的領導送我回家,浩浩蕩蕩排場很大,很給麵子,他們說我在上課時突然中風了,屬於醫學上不可治愈病例。出於人道主義,以及國家對優秀教師的關懷,民政部和教育局給予五萬元的補助。另外我是“因公受傷,光榮退休”,給予獎狀和證書,每月可以領到退休金……


    反正我已經不能講話了,隨他們怎麽編吧。


    我母親沒有聽完故事就昏倒了,孤兒寡母生活不容易,她含辛茹苦把我拉扯大,艱難供我上學,好不容易盼到了出頭之日,結果生龍活虎的兒子豎著出去橫著回來了,連治療的希望都沒有了。這一刻她的心被撕得粉碎,墜落無底深淵,一個沒文化的農村婦女,此時除了哭泣之外還能做什麽?


    左鄰右舍和同村的好心人紛紛來看望我,但除了搖頭歎息,說幾句安慰的話,送上一點心意,也無法提供更多幫助了。


    最後家裏隻剩下我媽,我奶奶,我叔叔和嬸嬸。我爺爺已經過世了,奶奶是本地人,現在跟我叔叔生活在一起,而我叔叔和嬸嬸都是老實人,孩子在讀高中,家中也不富裕,幫不了什麽大忙,隻能陪著我媽流淚歎氣。


    我母親本是政和縣一個大地主的女兒,不過我母親出生的時候,作為“土豪劣紳”的外祖父已經是被批鬥的階級敵人,所有財產被沒收,生活艱難。後來遇到了六零年大饑荒,家裏有七八個小孩,眼看活不下去了,隻好把我母親賣掉。


    我母親後來吃了很多苦頭,對此耿耿於懷,那麽多個兄弟姐妹,為什麽偏就賣她?父母偏心,也就不能怪她絕情,所以後來雖然找到了親人,她卻不願意與娘家的人來往。我考上師範學校時,曾向幾個舅舅借錢,結果求爺爺告奶奶總共才借到五百塊錢,這讓我和母親都很傷自尊,之後就更少與這些親戚來往了。


    簡而言之,我直係的親戚中沒有當官或大富之人,出了這樣的事沒人能幫我,更不可能追查真相向陸成山算賬。


    我昏沉了一會兒,不知過了多久神智清醒時,聽到了奶奶陪著一個人進來,那人一路咳嗽,氣短急促,隻聽這咳嗽聲我就知道來的是什麽人了。此人五六十歲,頭發稀疏油膩貼在頭頂上,臉色蠟黃,細眉毛小眼睛,尖鼻子招風耳,長相猥瑣,為人更是齷齪,衣服上麵總有一層厚厚的油汙,臭氣熏人,神鬼皆懼。


    這老頭不僅髒,還有病,是會傳染人的肺結核病,走到哪裏都咳個不停,隨地吐痰。得了這樣的病他還是煙不離手,幾根手指都被熏成了焦黃色。更讓人厭惡的是他好吃懶做,總愛賴在別人家裏蹭吃的,嘴裏說著客氣話,下手絕不留情,有時還用他那長著寸許長指甲的“黑雞爪”直接抓東西吃,自從讀了魯迅先生的《孔乙己》之後,我都是稱呼此君為孔乙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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