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年紀大了,也許是隔得年頭實在太長,胡瞎子斷斷續續花費了很長時間,總算把事情大概說明白了。


    二筒聽得目瞪口呆,他怎麽也沒想到,爺爺之所以急著送走三筒,是因為這個原因。


    至於胡瞎子說父親是服用了過量的皂莢身亡,更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這……這隻是你們的猜測而已,怎麽就能輕易下定論呢?”


    他甚至覺得很荒謬,沒有任何實質性的證據,也沒有科學驗證,就憑兩個老頭一合計……


    爺爺的決定未免也太草率了!


    “什麽叫輕易!至少有九成的把握!”


    胡瞎子始終認為當年是救了三筒一命,雖然後麵發生的事情完全脫離了自己的掌控,但並不能因此否定那份好心和善意。


    見二筒的語氣中帶著滿滿的質疑,臉上頓時有些掛不住,不高興道,


    “我家祖傳的醫書,上麵清清楚楚寫著,皂莢,辛、鹹、溫、有小毒,那是老祖宗留下來的瑰寶,怎麽能叫猜測呢?”


    “是小毒,又不是劇毒。”


    察覺到胡瞎子的不滿,二筒稍稍變了態度,盡量心平氣和,


    “胡道長,我覺得,如果當初去醫院檢查一下,可能更穩妥。”


    “你覺得?”


    胡瞎子冷笑了一聲,


    “要是真檢查出來,你覺得,三筒還能順利脫身嗎?”


    “就算我爸真是因為皂莢中毒,三筒也是無心之舉,況且他還是個小孩子……”


    雖然明知道此時再去辯解沒有任何必要,但二筒還是忍不住。


    “過失殺人也是殺人,說得不好聽點兒,他這算是投毒。”


    胡瞎子活了大半輩子,腦袋裏裝了一套自己的理論,根深蒂固,不是幾句話就能改變的。


    他執拗地認為,自己沒錯,爺爺也沒錯,二人精心謀劃的出路,是最穩妥也是最安全的辦法,隻不過三筒運氣不好,怪不得別人,


    “二筒啊,那時候根本沒別的選擇,眼看你爸命在旦夕,紙包不住火,隻能馬上將三筒送走,才能保他一命。”


    看著眼前這個比牛還倔的老頭兒,二筒心中生出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他算是體會到什麽叫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了。


    不過轉念一想,即便說清了,又有什麽意義呢?


    父親早就故去了,爺爺也已經去世了,胡瞎子老了,連那個付六都不知去向。


    最關鍵的是,三筒回來了。


    他經過一次次生死考驗,憑著自己的毅力,咬著牙從穀底重新爬上來了。


    難道自己還一定要去追究,當年到底是誰對誰錯嗎?


    也許,這終究隻能是一筆糊塗賬,就讓時間將它永遠埋葬。


    胡瞎子有一句話說得對,不管真相如何,三筒都會背上沉重的包袱,他的後半生將不斷猜測,父親的死到底是不是自己造成的……


    權衡良久,二筒終於想通了。


    他甩了甩頭,長籲一口氣,握住胡瞎子的手,言辭懇切:


    “胡道長,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吧!希望以後誰也不要再提起。”


    胡瞎子沒想到二筒剛剛還那麽激動,這麽快就像完全變了個人,心情也很複雜:


    “人生在世,難得糊塗。有些東西,就是命,沒什麽道理可講。”


    話雖說得含糊,二筒卻聽得明白。


    關於陳年往事的對錯,胡瞎子也許並沒有嘴上說得那麽篤定,但他卻隻能如此,於人於己,都是最好的交代。


    送走胡瞎子後,二筒依舊覺得沉甸甸的。


    他站在皂莢樹旁,腳下是一層厚厚的黃葉,踩上去咯吱咯吱作響。


    枝丫上掛著早已風幹的皂莢,在風的照拂下相互碰撞,發出錚錚鏘鏘的響聲。


    它們宛如一個個並不飽滿的月牙,古老、陳舊,甚至枯癟,卻記錄了時光的荏苒,曾經發生的點點滴滴都浸在絲絲縷縷的紋理間。


    “哥!”


    身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輕快跳躍,仿佛突兀的音符,打亂了二筒心中沉鬱的基調。


    他立刻收斂起情緒,嘴角擠出一絲笑意,若無其事地轉過頭。


    隻見三筒正從老宅裏走了出來,他應該是剛洗過澡,粗硬的短發根根豎起,上麵還掛了水珠。


    不知道是換了新衣服的緣故,還是身體正好被太陽罩住,整個人散發著熠熠的光彩。


    眼前的人,分明是三筒,但又好像有什麽東西不同了。


    二筒微怔了一下,恍惚間,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的弟弟。


    那時候,他溫和懂事,聰明伶俐,眉眼間總是帶著笑。


    “嘿!怎麽愣神了!”


    三筒一改之前的陰鬱和局促,跳到二筒麵前,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言語間帶了幾分調侃,


    “我又不是大美女,你至於這麽盯著看嗎?”


    “去你的!”


    二筒忍不住笑了,他親昵地懟了三筒胸口一下,


    “我正在練習冥想,誰看你了,少臭美!”


    “你還會冥想?”


    像是聽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三筒忍不住哈哈大笑,


    “怕是再想一會兒,就要睡著了吧!”


    二筒跟胡瞎子聊了小半宿,聽三筒這麽一說,還真有點兒困了。


    此刻,他的心緒依舊起伏不定,唯恐說多了被弟弟察覺出什麽,於是誇張地打了個哈欠:


    “你倒是提醒了我,回屋睡會兒。”


    “去吧去吧!等睡醒了,咱研究一下偉大的皂莢事業。”


    三筒嘿嘿一笑。


    “你感興趣?”


    二筒生出一種奇妙的感覺,仿佛在黑暗的隧道中走了很久很久,終於見到前方出現了一絲光亮。


    “能賺錢的事兒,誰不感興趣?”


    見他疲憊得很,三筒揮了揮手,及時終止了這個話題,


    “快去補覺,睡飽了再來聊,別耽誤咱發家致富。”


    “知道了。”


    被三筒的情緒感染了,二筒背負的沉重包袱不知不覺間卸了下來,


    “這次咱倆一起,一定能幹出一番事業。”


    三筒沒再說話,隻是重重地點了點頭,眼中閃爍著堅定的光彩,如一泓清泉。


    二筒正要往屋裏走,突然想到了什麽,猶豫片刻開口道:“那件事……”


    “那件事過去了。”


    三筒把話接了過來,


    “哥,人活著,一定得往前看,對吧!”


    二筒鼻根一酸,眼圈一下子紅了,聲音哽咽:


    “對,往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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