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鋪天蓋地,籠罩著整座城市,天際是一片沉沉的灰,翻湧著一些常人肉眼不可見的陰暗晦氣。


    薑珂縮在公交站台的角落裏,雨下得太大,把他渾身上下都淋濕了,狹窄的站台也阻擋不住大雨的攻勢,寒冷的水珠直接打在他早已濕透了的褲腿上。


    薑珂皺了皺眉,不適地往站台裏縮了縮。


    平時陽光開朗的臉上此時帶著些煩躁和不耐,薑珂從小不喜歡下雨天。


    他討厭雨水打濕衣服,整個人濕漉漉的那種感覺。一下雨,就感覺整個心情都壓抑了。


    老是讓他想起小時候經常做的夢,夢裏隨著雨水出現的密密麻麻的水蛭。


    那種黑黑綠綠的軟體動物將他包圍。


    薑珂被淹沒其中,每次被嚇醒的時候,他都會找他哥,後來長大一點還好,隻是一想起就讓人頭皮發麻。


    薑珂把撐開的傘往身前挪了挪,擋住襲來的雨水。


    薑珂今天原本調休,躺在家裏玩遊戲,結果女神一個電話打過來,讓薑珂幫個忙,寄一份文件。


    薑珂咬咬牙冒雨出門,給女神把文件給寄過去了。


    今天出門太急,沒帶傘,女神說她抽屜裏有把傘,讓薑珂湊合著用。


    那是一把遮陽傘,有點小,薑珂那麽大一隻縮在小小的傘下,一點雨沒擋住,淋成一個落湯雞。


    雨下得太大了,平日還算繁華的馬路上隻有一兩輛出租車飛快駛過,薑珂手還沒來得及舉起,車就已經跑遠了。


    看來是拉了客的。


    也對,這樣的大雨,誰還願意出門,大家都趕著回家,台風天回家待著才是最舒服的。


    平時比較少人攔的出租車,這時候也變得供不應求。


    薑珂往後縮了縮,像一條被淋濕毛發的大狗,看起來沒什麽精神。


    啊,好困,薑珂縮頭打了個哈欠。


    以後存了錢先買輛車,不然太麻煩了,也不知道到醫院的地鐵啥時候通,這都建了兩年了還沒有通車。


    今天人格外的少,出租車也稀稀拉拉沒有幾輛,更別說網絡約車什麽的了。


    薑珂打開打車軟件,遲遲沒有人接單。


    無奈隻能看命能不能等到公交車。


    薑珂慢吞吞摳著右手中指上的死皮,突然響起的兩聲鳴笛讓他嚇了一跳,手一抖,死皮被他硬生生拔了下來,指縫裏滲出一絲血色。


    現在是下午五點,天色已經很黑了,路邊的燈陸陸續續亮起,薑珂看見一輛黑色低調的雷克薩斯停在他麵前,車燈還一閃一閃亮著。


    車窗搖下,薑珂探頭去看,看見一個戴著眼鏡的男人穩穩坐在車上。


    薑珂:……


    男人叫任文斯,他直屬上司,心外科最年輕帥氣的主任。


    同時也是薑珂的假想情敵。


    薑珂看見是他,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麽,但誰讓薑珂在他手下打雜呢,打工人的自覺讓他下意識扯了個笑臉,向頂頭上司打了個招呼。


    薑珂:“主任。”


    任文斯臉冷冰冰的點了點頭,就算是回應了。


    一般人看來可能覺得任文斯太傲慢了,覺得任文斯在給自己甩臉子,薑珂一開始也以為是自己哪裏讓他看不順眼了,故意給自己臉色看,結果發現即使是院長麵前任文斯仍舊是那張冷臉。


    人家一個院長大人都一樣要看任文斯的冷臉,薑珂有種:“看見大家都不開心了我也就開心了”。


    這種暗戳戳的心思很好平衡了他對任文斯的妒忌,覺得任文斯好像也沒有那麽討厭。


    以至於薑珂在平時的相處中,也更多將任文斯當作普通上司,而不是假想敵。


    薑珂想了想原因,把它歸類為人類的劣根性。


    相處了幾個月,薑珂也大概摸清了這位爺的行為習慣,隻是臉臭話少,但平時還是比較好相處的,薑珂並不覺得有什麽。


    即使有什麽意見那也沒辦法,誰讓任文斯是自己上司呢。


    不過……任主任人一般,這挑車的眼光倒是挺好。


    薑珂承認自己酸了,一窮二白的實習生菜鳥醫師什麽時候才買得起這輛車!


    估計畢業看以後才可以吧。


    難道人與人之間真的就沒有可比性了嗎?


    薑珂在短短幾秒鍾的時間裏轉了好幾個念頭,作為被嫉妒的對象,任文斯不知道薑珂心裏那些彎彎繞繞。


    盯著薑珂微抬起下頜,說:“上車吧。”


    與任主任對視一秒,薑珂就起雞皮疙瘩了。


    任文斯看人的眼神有點兒“沉”。


    薑珂也說不清楚那種感覺,他不知道別人會不會有這種感覺,反正他每次與這位頂頭上司對視的時候,都會被他看出一身冷汗。


    就感覺上學遲到的時候看見教導主任在門口抓人並且剛好看見了他一樣。


    那種心驚膽戰的感覺如出一轍。


    薑珂看了看天,又看了看任文斯,沒有說話。


    坐在車上的任文斯回看他,也沒有說話。


    場麵有點尷尬。


    薑珂抉擇了幾秒鍾,回家的欲望戰勝了他別扭的心情。


    薑珂躲開任文斯直勾勾的視線,拉開車門,鑽了進去。


    收傘的時候還不忘抖了抖傘上麵的雨珠。


    女神的傘,還是要好好收起來的。


    任文斯回頭看了他一眼,薑珂不敢抬頭,嘴上含糊說著:“謝謝主任。”


    薑珂承認自己慫,雖然上了車,但還是沒敢坐在副駕駛,隻敢坐在後麵。


    薑珂其實也知道,正常的社交禮節來說,坐別人的車最好坐副駕駛位,才能表示對駕駛員的尊重。


    坐在後麵感覺把人當司機了一樣。


    但薑珂實在有點怕這個頂頭上司,隻能默默求大佬不要在意這些細節。


    任主任盯著他又看了一會兒,薑珂沒敢抬頭,當作自己遲鈍沒看見。


    好在人任文斯沒問什麽,不然薑珂感覺自己腳趾能在地上扣出一個萬裏長城。


    但凡任文斯問一嘴,薑珂都覺得很社死。感覺怎麽回答都是送命題。


    作為一名有誌向的大學生,薑珂很早之前就看上了這款車,在同個價位中性價比最高,薑珂手機桌麵就放了一張雷克薩斯的照片 。


    畢竟窮鬼靠自己買不起隻能看看圖片過過癮了。


    薑珂父母都是普通體製人員,家裏隻有一輛代步的大眾,還是開了7、8年的老車,座椅上皮都掉了,薑珂出門寧願坐地鐵都不願開它。


    長這麽大還是他第一次坐上了自己的夢中情車,薑珂用手偷偷蹭皮坐,一泡眼淚差點流出來,這完美的曲線,這舒適的體驗感,還有這飽滿的觸感……絕了!


    “你家怎麽走?”任文斯開口問他。


    薑珂以為是自己的小動作被發現了,做賊心虛收回爪子。“啊?”


    任主任重複一遍:“你家地址是什麽?”


    這次清楚了,薑珂說:“**路**小區北家屬院……”


    任主任說:“把導航給我。”


    薑珂掏出手機,點開導航,剛想遞過去發現手機關機黑屏了。


    薑珂:……


    薑珂收回手,又開始覺得尷尬了,開口說道:“出門忘記充電了。”


    沒想到一部手機直直遞在他麵前,薑珂手忙腳亂接過,捧著手機開始發蒙。


    任文斯提醒他:“開導航。”


    薑珂才反應過來,手忙腳亂開始輸地址,連著輸錯了兩次,然後戰戰兢兢把手機放回去。


    任文斯再次開口:“你……”


    薑珂恐懼地盯著他。


    任文斯:“你把安全帶係上。”


    薑珂很聽話係上安全帶。


    等冷靜下來後,薑珂隻想給自己兩個大嘴巴子,太丟人!


    他又不給你發工資你怕啥呀?


    薑珂有點唾棄自己,簡直太慫了!


    薑珂想著,給自己一個心理暗示:情敵麵前,不能慫。


    薑珂憋著一口氣挺起了小胸板。


    薑珂剛進入這所醫院實習的時候,知道暗戀的學姐喜歡這個任主任的消息時,薑珂心都碎了。


    學姐大薑珂一屆,是學校藝術團的文藝部長,醫科大公認的氣質女神。學姐長相清純,身材又高挑性感,還是跳拉丁的,大一迎新晚會那晚一曲拉丁豔壓全場,不知道迷倒了多少大一的小學弟。


    也許是那晚的燈光太亮,晃了從開場就一直偷偷玩手機薑珂的眼,薑珂不經意間抬頭看見大屏幕,女神剛好轉彎完圈,一個驚豔的亮相特寫,薑珂瞬間被美顏暴擊。


    按他室友的話來說,就是現在的年輕人不講武德,有人攝像是往人臉上懟著拍的嗎?還剪切得那麽恰到好處,把女神十分的美貌拍出了十二分的感覺,簡直不能再斬男。


    據不完全統計,薑珂全班二十三個男生,喜歡學姐的至少有十八個。


    大學室友從大一剛開學就開始立下目標:五年內定要抱得美人歸。並由此製定了一個嚴謹的計劃。


    可惜計劃半途夭折,那家夥大二那年看上了一個可愛掛的小學妹,轉頭追求學妹去了。


    薑珂在班上也是妥妥的班草,長相氣質是當下流行的小奶狗那一掛的,在熟人麵前永遠年輕,永遠說話難聽,但是在女神麵前就是一個憨批。


    說話找不著重點,呆的像一根木頭。


    整整四年,女神男朋友都換了一茬,薑珂賊心不改,癡情人設沒崩過,但愣是連女神一個衣角都沒摸到。


    慘的連室友都看不過去了,出來實習那天托人問到了女神畢業後就職的單位,硬生生找關係把人給塞進去了。


    結果實習第一天就看見女神圍著一男的轉,那男的剛好還是薑珂頂頭上司,帥氣多金年輕有為,薑珂一個照麵就給比下去了。


    可謂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薑珂回憶起那場景,眼神不自覺帶上了點幽怨的味道。


    盯著人發了會呆,薑珂越想越覺得沒意思。


    薑珂其實是很討厭那些舔狗的,但他覺得自己雖然喜歡女神,但也不是一個死纏爛打的舔狗,他還是很克製的,但現在多多少少覺得有些委屈了。


    還比個屁,人家任主任連片指甲蓋都是好看的,而且還不亂搞男女關係。


    薑珂換位思考了一下,確實,如果他是師姐的話,要有這樣一個優質男的杵他麵前,要他他也上啊。


    薑珂暗戳戳比較了一下,覺得自己唯一能比得過任文斯的,好像也就隻有年齡而已。


    這樣一想似乎更傷心了。


    薑珂是知道任文斯的年齡的,今年31來著,上次吃飯的時候聽管理檔案的一個小姐姐說了一嘴。


    31歲就當上了科室主任,薑珂牙酸。


    薑珂已經看清了現實,並被打擊得毫無還手之力,直接攤著座位上,像一條被現實的浪花狠狠拍在沙灘上的死魚。


    別問,問就是一個死白魚眼。


    有一說一,這車是真的舒服!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薑珂感覺意識恍惚了一下,再次回過神了來的時候發現車廂裏麵黑得有些不正常。


    薑珂腦子有點暈沉沉的,他平時坐車就這樣,有點暈車。


    薑珂下意識看向窗外,發現任文斯不知道什麽時候將車開到一條偏僻的鄉間小路上。


    平時回家要經過這條路嗎?


    薑珂腦子反應不過來。


    車開得很慢,車裏的氣氛透著幾分詭異,但又說不出是哪裏奇怪。


    薑珂覺得自己應該說一些什麽,他張了張嘴,還沒發出聲音,車便停在了路中央。


    雨聲一下就大了起來,薑珂迷迷糊糊反應過來,原來還下著雨呢。


    這裏是哪裏?


    他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開口,定眼看見任主任從駕駛位扭著半個身子探頭看他。


    薑珂的聲音一下卡在了喉嚨裏,後知後覺發現不對勁。


    前座的任主任和往常不太一樣,那張臉還是那張臉,隻是眼睛黑得嚇人。


    任文斯:“你怕我?”


    薑珂不自覺往後縮了縮,什麽意思?


    動物都有趨利避害的本能,對危險有著最敏銳的第六感,就像被獅群盯上的羚羊,及時獅群隱藏得再好,周圍的環境再怎麽平靜,羚羊也有所預感,躁動不安起來。


    薑珂現在就像是直麵獅子的羚羊,他的呼吸都放緩了,緊張地盯著任文斯的一舉一動。


    然後發現,這輛車子,隔絕了外界,變成一座移動的囚籠!


    車窗外是傾盆的大雨,光線有些暗,襯得眼前這個男人格外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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