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中不過幾秒鍾的時間,卻是薑珂苦苦掙紮的五日。


    他被幾個人押著,往七娘廟的方向過去。


    寨民們被七娘娘施加了暗示,他們兩眼無光,神情呆滯,已經徹底成為了七娘娘手中的傀儡。


    寨民們束縛住了薑珂,卻遺忘了一直跟在他們身後的烏肯。


    在七娘娘看來,烏肯不過是自己掌控之中的一顆小棋子。


    無法離開這個領域,他的靈魂和肉體永遠留在了七娘山。


    這是特屬於“神明”的權力,“她”能夠支配領域中所有冤死的魂靈。


    這也是特屬於“神明”的自大,因為神力無邊,所以對於弱小不屑一顧。


    烏肯送走了阿重,他看著身前的光,試探著伸出手。


    他向阿重一樣衝向那道光,但是意料之中,烏肯的嚐試並沒有成功。


    屬於現實世界的光,照不到他的身上。


    果然,自己所有的猜想都是對的。


    人死前的記憶藏在了靈魂的深處。


    需要某個契機,處於靈魂深處的記憶會被重新喚醒。


    烏肯長久地做著一個夢,夢裏他是一個大人,開著一輛非常炫酷的機車,比寨子裏最漂亮的摩托還要漂亮。


    他開著機車奔馳在黑漆漆的山道上,景色有些熟悉,但是烏肯記不起來這裏是哪裏。


    一開始他隻夢見自己在開車,後來慢慢地,夢裏出現了風的呼嘯,胸口急促的喘息,過快跳動的心髒,以及怎麽跑都跑到盡頭的山道。


    前路無光,循環往複——這是鬼遮目。


    一個對於山間的神靈來說,再簡單不過的障眼法。


    他一直在原地間打轉,千萬次之後,他終於崩潰了,一擰油門,衝出山道,衝向了深淵。


    烏肯每每從夢中驚醒,開始恐懼夜晚。


    他警惕地觀察四周,片刻之後,大腦產生自我保護機製。


    夢境消散,重新回到靈魂的深處。


    身體的本能有時候是很誠實的,就像烏肯會下意識反駁薑珂。


    我不會出事故的……


    因為死於車禍,所以不願意去承認、麵對。


    所以拚命去反駁這件事情發生的可能性。


    薑珂被推搡著進了七娘廟。


    他抬起頭,用眼角的餘光打量著四周。


    紅色磚塊壘成的房屋,在陽光之下也是灰撲撲的模樣。


    院子裏麵有一口井,井口壓著一塊木板,木板因為陰雨和水汽,開始腐朽,腐化後的養分讓青苔肆意生長。


    井口的四周圍了一圈漆成暗紅色的矮柵欄,欄杆上捆著白色的經幡。


    薑珂被押著走進一個大的廳房,廳房的正中間放置著一張供桌。


    供桌上擺滿了香火,一個個穿著紅色的地方服飾的女人跪在供桌之前。


    跪在最前麵的是一個老婦人,她比薑珂之前在夢中看見的那個更加矮小,身上裝配了很多的金飾。


    老婦人就是三十年前那個最先夢見“七娘娘”的寨民,她生了9個男娃,生育將她的身體掏空,她變得衰老並且渺小。


    在七娘寨,她是“德高望重”的隱婆,是七娘娘最虔誠的信徒。


    薑珂被束縛著壓跪在地麵,他的雙手被綁在身後,身上是被寨民毆打出來的淤青。


    他的嘴角破了,整個人髒兮兮的,汗水浸透他的衣物,饑餓與奔波讓他疲倦不堪,新冒出來的胡茬下垂的眼讓他看起來像是一個窮困潦倒的落魄詩人。


    長得好還是有點好處的,就薑珂現在這個造型,要是放在一般人身上,那就是好幾個月沒洗澡的乞丐,他現在起碼還像個詩人。


    他抬起頭,看向大廳裏屬於“七娘娘”的塑像,當時的工匠也許是參考了其他神明的模樣,將“七娘娘”捏成了一個慈眉善目的女菩、薩長相。


    寶相莊嚴肅穆,也許是大殿采光的問題,大中午的時候,太陽位於頭頂正中的位置,光線照進來,隻照亮了“七娘娘”寶相脖子以下的位置,另外一半隱沒在黑暗之中。


    薑珂譏諷地笑了笑,自詡神明,卻又隻敢隱沒於黑暗。


    即使披上一層神明的外衣,惡鬼本質上還是惡鬼。


    這是亙古不變的真理。


    那些女人站了起來,開始跳舞,一開始動作還算是正常,到後麵,那僵硬怪異的動作卻讓人感覺到惡寒。


    尤其是那個“下腰”的動作伴隨著身體的抖動,就像在黑夜中扭曲爬行的怪物。


    “七娘娘”是掌管生育的“神明”,這個動作暗喻著什麽可想而知。


    薑珂緊緊地閉上眼,咬著牙。


    因為咬得過於用力,臉上的咬肌鼓起了一塊。


    夢境中,麵對同樣的舞蹈,他隻感受到了詭異、沉默、以及恐懼。


    而現在,看清楚所有的隱喻之後,他心中隻有憤怒。


    他恨不得一拳砸爛那個“七娘娘”的塑像,依托人的惡念所生的蛀蟲,搖身一變,成為了宿主的“神明”。


    河底無辜冤死的女嬰魂、井底累累的屍骨、半死不活的寨民、不得往生的魂靈……


    這一切,都是拜“她”所賜。


    舞畢,寨民們取來一把古樸的小刀,直接紮進了薑珂的胸口處。


    一陣劇痛,那一刀紮在了胸骨處。


    儈子手將小刀拔了出來,想要再紮一刀,卻被一道單薄的身影擋住了。


    是烏肯,他衝過來,抱住了持刀男人的腰,聲淚俱下。


    “阿爹,阿爹,放過他,放過他,求求你,放過他吧……”


    男人被突然襲來的衝擊撞得後退了幾步,他舉起手中的刀,毫不猶豫地用力地捅向烏肯單薄的脊背。


    一下、兩下、三下……


    舉起,落下,一刀一刀,沒有絲毫手軟。


    也許是紮到了身上的大動脈,鮮血從烏肯身上噴湧而出,但是他依舊沒有放手,緊緊禁錮著施暴者的身體。


    薑珂無力支撐身體,他倒在地上,失血讓他眼前發黑,他感受到烏肯溫熱的鮮血灑落在他的臉上。


    不是……讓你逃嗎……


    要往前走,向著光的方向……


    “你是迷路了嗎?”


    “等會還要下雨,你要不要跟我走……”


    “別叫我小哥,我有名字,我叫烏肯!”


    “你拉屎沒有擦手,還讓我跟你握手,你是不是故意的。”


    “你除了念書不拿手其他都拿手是嗎?”


    “阿爹,阿爹,放過他,放過他,求求你,放過他吧……”


    ……


    坐在機車上肆意歡笑的青年烏肯,嘴硬又別扭的少年烏肯,消失了,他碎成一片片的光芒,變成山林間的萬物。


    薑珂張開嘴,卻沒有發出聲音來,他心裏以及默念了幾百遍:


    烏肯小哥……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非人類事務管理局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來三碗白米飯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來三碗白米飯並收藏非人類事務管理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