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本生就這樣,留在花班主身邊學藝。


    他長得一副好相貌,打理幹淨後,眼波流轉,嗓音清越,實在是老天爺喂飯吃。


    這次辰家搭戲台,是為了慶祝辰熙的十歲生辰。


    這是辰家進京的第一年,根基未穩,為了結交京內的政要,辰父叫來戲班子,打算借著獨子生辰的由頭,邀請京內政要前來。


    生辰當日,辰熙被老婆子早早叫起,洗漱打扮,套上純金打的項圈和腳環。


    辰熙本不願戴腳環,怪是別扭的。


    老婆子哄騙他,隻一日,不戴老爺會生氣的。


    辰熙還是渴望父愛的年紀,老婆子這麽一說,自然就不再掙紮。


    辰熙裝扮好後,看著鏡子裏麵穿著紅色小襖的自己,紅的豔,金的庸俗,配著新剪的短發,還是覺得有些別扭。


    辰熙抬起腳走了兩步,腳環碰撞間,發出金屬撞擊的聲音。


    那聲音,有些熟悉,他曾在菜市場旁聽過。


    不知道為什麽,辰熙想起了前段時間因貪玩,去看人砍頭的事。


    他年紀小,之前又是住在晉北的大院中,頭一次來這麽大一個京城,對一切都還是好奇的。


    聽說前麵的菜市場有人被砍頭,身旁的人熱切討論中,說起砍頭感覺就跟要去聽戲一般。


    辰熙聽見他們說——


    “殺的是誰的頭?”


    “聽說是南方的學生,聽說還年輕著呢。”


    “還是讀書娃,做了什麽要被殺頭?”


    “哎,不就是說什麽平等\/自由,惹了上頭那位。”


    “我聽說是因為那學生加了什麽組織,給人通風報信才被抓了。”


    “這可不興說,小些聲音,讓人聽了把你也抓去殺頭……”


    辰熙不知道他們那些大人神神秘秘說些什麽,但他沒見過殺頭的事,之前隻在皮影戲中聽說過,於是他隨著人流興衝衝湧入刑場。


    當下不留下砍頭,一般都直接槍斃了事,砍頭是為了引誘其他同夥來救命,好一網打盡。


    辰熙不知道,可能身旁一個不起眼的黑帽子男士,就是刑場上那個“罪大惡極”的人的同夥。


    好不容易擠到菜市口,辰熙身量太矮,就讓一同出來的老仆蹲下,自己爬上他的背,讓他馱著自己。


    視線一下寬廣,辰熙看見黑壓壓的人群前是被清理出來的一片空地。


    有一個年輕的男人被壓跪在那裏,身上深色的中山服布滿汙穢,雖是跪著,但他的頭仰得高高的。


    辰熙的目光穿過人海與那個年輕男人對視。


    辰熙不由自主移開目光。


    那男人的眼睛太亮了。


    那目光中好像藏著無比堅定的信念,那信念是他身上的傲骨,是支撐起民族的脊梁。


    他還太小,不知道什麽是民族信念,不知道什麽是“覆巢之下無完卵”。


    那個年輕人安安靜靜地笑著,中午的陽光明媚,照在他身上,他整個人融化在光中。


    那日的行刑時間極長,圍觀的人等了許久,荷槍實彈的那些官兵也等了許久。


    場內沒有人說話,所有人都沉默地看著,等著,不知道在等待些什麽。


    直到那個帽簷壓得低低地軍官沒了耐心,下令說:“行刑吧。”


    高高舉起的刀,刀鋒凜冽,泛著令人膽寒的光。


    手起刀落,溫熱的血散了一地,鮮紅得刺眼。


    圍著的官兵們一走,有早已備好瓷碗的民眾衝了上去,用饅頭,用瓷碗,將噴濺在地上的血液清掃一空。


    他們嘴裏喊著:“有救了,有救了。”


    辰熙聽見自己問老仆:“他們在做甚?”


    老仆回答他:“新鮮的人頭血,大補,包治百病。”


    辰熙問:“人血怎麽能治病?”


    老仆沉默,九歲稚童能看清的問題,那些大人卻看不清。


    辰熙看著那金燦燦的腳環,像是被套上了一副鐐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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