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敗如山倒,即使搭上大和軍隊的船,賀大帥也終究是棋差一招。


    一日之間,風光無兩的賀大帥成了“賣國賊”,他在平北十幾年的經營成了“偽政權”。


    臨到頭,還被一直信任重用的軍需部長捅了一刀。


    整整一十八年,賀大帥把自己活成了一個笑話。


    人到中年,英氣不複,曾經高傲的頭顱,如今卻對異國俯首稱臣,一舉一動甘願被操控,卻仍然企圖在舞台上展現自己的演技,努力擠出滿臉油彩之下的表情。1


    他們是意誌薄弱又被欲望驅使的一類人,歸附於他力,倚財仗勢,作威作福。


    有像賀大帥這種割據一方的大軍閥,也有社會末流如販夫走卒。


    魍魎魑魅,形形色色。


    有人為了活命,有人依附權貴,有人裝腔作勢,人們總能為自己的選擇找到合適的借口,為行惡扯上一條光明正大的橫幅。


    他們有一個統一的稱呼——漢奸。


    這是幾輩子都難以洗刷幹淨的恥辱。


    辰熙知道自己是在為虎作倀。


    以身入局,就沒有了退路。


    他用自己的方式,將賀大帥的軍隊挖空。


    平北軍看似強盛,實則不堪一擊。


    辰熙以一己之力,加劇了平北政權的衰亡。2


    兵敗前夕,辰熙被小人告密,賀大帥將人投入監獄中。


    層層審訊沒有撬開他的嘴,最後隻打斷了他的一條腿。


    賀大帥已顧不上處理他,便像個喪家之犬一般逃出平北。


    平北有一年多的時間處於“三不管”地段,辰熙從監獄中爬了出來,養了許久的傷。


    養傷、吸煙,敗光了他本就不多的家財。


    他拖著一條殘軀,苟活於世,每日活在煙霧吐出的迷障中。


    虛幻的世界裏,他依舊是那個無憂無慮的辰家大少,年少的禾本生陪在他身邊,用咿咿呀呀的戲腔唱盡世間繁華、男女癡怨。


    那日,他許久未出門,破敗的居所內,黑漆漆的煙塊已所剩無幾,他便出了門,開始了他的“營生”。


    也許是因為太久沒見過陽光,他被那刺眼的光芒晃住了眼,拖著殘腿低著頭,跌跌撞撞往前走,他運氣不錯,一出門便撞見一個有錢人。


    他像往常一樣叫著老爺,企圖喚起來人的好心,為自己換得兩塊銀元。


    這個“老爺”卻格外沉默,辰熙迎著刺眼的陽光抬眼一看,隻見那張朝思暮想的臉,以一種猝不及防的方式,出現在眼前。


    辰熙被嚇得頭腦發麻,顧不上許多,拔腿就跑。


    五年的時間,他預想過無數次的相遇。


    卻不曾設想過,再次見麵的時候,會以這種尷尬諷刺的方式。


    一朝落寞,富可敵國的鹽商公子淪為落魄乞丐,而當年那個小小戲子,如今已身居高位。


    時過境遷,早早已是物是人非。


    辰熙清醒後,他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幹淨柔軟的床鋪上。


    他知道自己在禾本生麵前犯了癮,還咬了他。


    如今看著架勢,辰熙將他接回了家。


    辰熙一眼便認出,自己現在在之前寫在禾本生名下的那套公館裏。


    屋子裏靜悄悄的,不知道禾本生去了哪裏。


    禾本生拖著跛腳下床,四處轉了一圈,直到推開大門的時候才被門口守著的人攔住。


    守門的人倒是禮貌得很,但是一板一眼,這樣的人辰熙見得多,推測應該是軍部的人。


    辰熙不知道禾本生現在在做什麽工作,不過看現在這種架勢,肯定也不比他之前的職位要低。


    公館後院帶著一個小花園,辰熙覺得無聊便打算去坐一會。


    因著許久沒人打理,花園蕭條了許多。


    禾本生應該是叫人來打掃過,那些破敗的花草都被清理的一遍,池子也被衝洗過,接了半池子清水。


    辰熙湊近一看,一隻王八慢悠悠抬起頭來看他,綠豆眼黑黢黢,龜殼的花紋看著還有些眼熟。


    辰熙不太確定開口:“阿克?”


    阿克懶得理他,從被太陽曬得暖乎乎的石頭上滑下,跳進水中。


    阿克慢悠悠劃著水,咬住了禾本生丟在水池中的口糧。


    辰熙笑,他都快忘記這個小王八了。


    這隻小烏龜也不知道在這荒廢了四五年的院子裏怎麽活下去的。


    它被兩人遺忘,困在花園中,一直到禾本生這個不著調的主人回來,它才從草叢中爬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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