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歡搖搖頭,“沒有不舒服。”


    說完這話過了兩秒,他又一反常態的舔舔唇重新說:


    “好像有點難受。”


    護工中的妻子照顧他的時間多了,知道他常年能忍就不說疼,現在驟然說不舒服,嚇得她眼睛都紅了下,拿著手機就想叫人。


    但溫歡的後半句話卻又讓她頓在原地,說不出話,就隻是止不住的心疼。


    溫歡抬著眼,有點茫然的說:


    “好像是因為沒人哄著我玩,我心裏不舒服了。”


    從前也沒人哄著他玩,但是莫名,就這次,就現在覺得不高興。


    醫院裏麵的日子平淡的像是見不到風浪的江麵,溫歡大多數日子過得沉寂又安然。


    那日的談話到最後也沒什麽好結果,隻是讓在場的三人心中都難受罷了。


    夜晚。


    “唔…嗯…”


    病床上的少年像是被夢魘住,薄被遮掩著住的身子不安的扭動,眉頭緊緊皺起的時候,嘴裏哼哼唧唧像是在喊著誰的名字。


    少年手臂無意識地揮動,砰地一聲撞上了旁邊的床頭櫃。


    這聲響有些大,驚醒了在這陪夜的護工夫妻。


    女人出來得很急,身上潦草的披了件外套,拖鞋行走的聲音在夜晚總是很明顯,等停住的時候,女人的掌心已經輕輕的落在了少年的脊背上。


    鄭重的說道。


    “喔喔喔,好了沒事啊,小歡好好睡…”


    女人的輕聲呢喃沒能改變少年的轉醒,溫歡掙紮著睜眼時竟然感覺渾身都汗淋漓的。


    還真是難得。


    漂亮的貓瞳逐漸聚焦,少年自嘲的笑了一聲。


    他身子常年都虛,像這樣出一身熱汗,已經很久沒有了。


    “沒事,吳媽辛苦您了。”


    “沒事。”女人也就是吳媽勉強笑了下,旁邊的男人已經出去打水,看樣子是想給少年擦擦身子。


    溫歡:“吳媽,我想去廁所。”


    “欸,好。”


    他身子瘦,內裏還虧損得很多,即便是吳媽也能將他帶著上輪椅。


    其實常年臥床的患者,大多都是在床榻上就解決生理問題的。


    但那樣太沒尊嚴,吃飯喝水生理需求都被禁錮,失去自己控製的能力,從而隻能假借於他人之手……


    太過難受。


    所以不管他病重時如何,隻要一有行動能力,溫歡都寧願辛苦些,也要自己去衛生間。


    夫妻兩人照顧他多年,心中也算是拿他當自己孩子在疼,對於這些要求,隻要是不傷害他身體的,向來都不會嫌麻煩。


    等溫歡進了衛生間,幫少年準備好東西後,吳媽就出去等著了。


    等溫歡雙臂費力的撐著身子上了馬桶,又費力的撐著身子回到輪椅,剛攢起來的點力氣,已經全部被耗光了。


    他沒叫吳媽,自己轉動著輪椅去洗手。


    嘩啦啦的水聲響起,蒼白纖細的手指交叉搓洗,僅僅隻是掛了點皮的手腕好像隻剩下骨頭,這具身體光是看著都讓人覺得破敗。


    溫歡將目光落在了鏡子裏。


    接著皺起了眉。


    纖長的脖頸朝前麵輕微的湊了湊,那雙漂亮得惹眼的眸子裏全是迷茫,直到眸子主人的手,都微微顫抖著摸到了自己的眼睛。


    他的眼睛…是這個顏色嗎?


    溫歡的腦中猝不及防的出現這個念頭。


    琥珀色的眼珠光下近乎透明,一眼望去好像漂亮珍貴的寶石。


    少年的眼睫顫抖得飛快,慌亂和莫名升起的恐懼讓他身子繃緊,後背緊緊挨著椅背,好像這樣落在了實處才有安全感。


    嘴巴裏麵有些話說不出來,但是不安的神色幾乎壓上眉梢,溫歡捏緊輪椅的把手,第一次確定一定有不對的地方。


    他很信任自己。


    溫歡很清楚他自己的性子,被常年在病房裏麵養得很笨,很膽小,也會因為一些很小的事情而很開心。


    但是他很相信他自己。


    因為每回能夠在病痛裏麵活下來,除了醫生們的力挽狂瀾,更多的,還有他自己的不放棄。


    而現在,就像是他平時莫名覺得第二天會有很大的雨水那樣,他也很相信,一定發生了現在的他不記得了的事情。


    不然為什麽,他會覺得現在生活的地方有些莫名的怪異。


    溫歡收斂了神色,沒再去看那雙琥珀色的眼睛,稍稍操控著輪椅前進,然後打開了衛生間的門。


    吳媽還站在外麵,聽到聲音了立馬過來給他推輪椅,接著吳叔也湊了過來。


    溫歡看了眼他的動作,知道這是要給他擦擦身子,免得一身汗會感冒。


    他們兩個人還是和記憶裏麵一模一樣,溫歡乖乖的跟著對方的動作,要抬手就抬手,要伸脖子就伸脖子,但是嘴巴裏麵時不時的說一些以前的事情,兩個人反應正常。


    從那晚上之後,溫歡就開始有意無意的,去觀察整個醫院。


    他會突然去問詢主治醫生很多跟他病有關的事情。


    也會很猝不及防的去問護士八卦。


    甚至溫歡還每天找點時間出去看看,花了很久的時間,將整個醫院都逛了一遍。


    但是,沒有破綻。


    少年撐著下巴,百無聊賴的戳著飯碗,心思全然不在飯菜上麵。


    他覺得有些煩悶,不想待在屋子裏麵。


    這樣的念頭,是在這裏待的時間越久,他越能夠意識到的事情。


    他在渴望外麵。


    而也是這日漸升起的欲望,讓他更明白,他之前的猜測很正確。


    隻有見識過的東西才會去渴望,永遠生存在牢籠裏的金絲雀是不會去向往天空的。


    溫歡潦草的吃了點東西,又叫了聲吳媽。


    沒有人答應。


    他眉間的褶皺稍稍重了重,自己操控著輪椅朝前麵行駛,先聽到的,是一段很柔情的背景音樂。


    一直到聽到這個的時候,他還沒明白是什麽。


    直到輪椅轉到了門口,吳媽抱著手機的樣子出現在麵前,溫歡才反應過來。


    他有點無奈。


    這段日子還真是真實,現在追劇的吳媽和以前追劇的吳媽,還真是一點點的變化都沒有。


    溫歡有點好奇現在吳媽追劇的口味,稍稍伸出脖子朝不大的手機屏幕去望,一看才發現,吳媽竟然還看得是青春偶像劇。


    嘖,沒記錯吳媽以前看狗血倫理,現在竟然開始看青春偶像……


    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這算是進步,還是退步。


    這般想著,溫歡也就隨意的瞟了眼手機上的畫麵。


    青春偶像劇裏麵的男主正跟著女主下樓梯,兩個人一邊說著話一邊打鬧,恰在這時,鏡頭給了女主的腳一個特寫。


    接著都不用埋伏筆,女主就這麽直挺挺的摔了下去。


    偶像劇劇情上演,男人大跨步向前一個公主抱旋轉,兩個人粉色泡泡升溫。


    吳媽低頭“嗬”地發出一聲姨媽笑,捂住嘴角抬眼才發現麵前落下了片不大的陰影,腦袋裏被敲了下似的回神,轉頭對上了溫歡的視線。


    少年神色茫然又帶著點懷念,明明是以前嗤之以鼻的偶像劇劇情,但腦子卻也跟有自己想法似的不斷回放。


    “誒喲,小歡是不是有什麽事情啊,你看看我,哎呀,我這人真的是。”


    溫歡思緒還沉浸在不斷回放的偶像劇劇情裏麵,好像在之前也有過這樣的時候。


    他頭痛得厲害,像是生生被什麽尖銳的東西刺進大腦,疼得他渾身都在抖,後背頃刻間就被汗水給浸濕。


    但他咬著牙沒吭聲,還是在回想。


    那個東西很重要,比現在在遭受的疼痛還要重要許多。


    腦袋裏麵的畫麵終於一點一點開始變得清晰,他似乎看見他自己穿著校服,也像是偶像劇裏麵的青春學生,闊步走在樓梯上。


    他的身旁跟著其他的同學,溫歡看不清楚臉。


    他努力的去看,看見穿著校服的他突然一個踉蹌,腳底踩空的時候,心髒抖得臉都泛白。


    溫歡想起剛剛看見的偶像劇,心中下意識的以為會有個帶著粉色氣泡的公主抱。


    但沒有。


    穿著校服的他被身後看不清楚的人拎住了後脖頸的衣領,像是隻被拎住後頸的貓,一點迷糊和反抗都不能有了。


    那樣的感覺太過於奇怪。


    以至於現在站在旁觀者的角度,少年都有些難以說出的怪異。


    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話,溫歡想,大概就是渾身都難受,但是眼眶卻溫熱。


    他有點直覺,要是能看清那張臉,那他是一定會哭出來的。


    溫歡掙紮著,強撐著好想要湊近去看那張臉,但比之視覺更能看見的,是吳媽慌亂跑去叫醫生的背影。


    溫歡還死死的抿著唇,他現在看不見自己渾身的冷汗,也看不見自己雪白的臉色。


    直到大腦的刺痛更加清楚的插進神經裏麵攪動得天翻地覆,直到身體被強壯的醫務工作者抬上擔架,最後溫歡終於,在喧鬧聲中看清楚了那張臉。


    “唔…啊!”


    “呼…哈…呼…哈…”


    “啊!”


    渾身冷汗的溫歡猛地直起身子,大腦尖銳的疼痛在此時好像還存在,他脫力般的轉頭才發現自己在男人的懷裏。


    失去的記憶已經盡數回歸,溫歡呆呆的看著人,身後被厚重的大手順著氣,一點一點吐出來的,滿滿都是後怕。


    “嗚……”


    溫歡要委屈死了,他像是終於見到了可以給自己撐腰的小孩,積攢著的委屈和害怕都變成了脆弱的眼淚,不加掩飾的掉落。


    “顧白嗚嗚嗚…我差點…差點就再也見不到你了,你知不知道啊…嗚嗚嗚……”


    少年傷心得厲害,一雙手緊緊抓著男人的衣衫,渾身上下像是長了跳蚤一樣不停在朝男人的身上蹭來蹭去,甚至連圓溜溜的腦袋都已經埋進了顧白的懷裏。


    撒嬌撒得那叫一個熟練。


    而被迫抱著人的顧白眼睛也像是盯住了珍寶的惡龍般舍不得眨動,抿成一條線的唇輕輕的壓在少年的額間,不斷壓實。


    他並未覺得少年此時的撒嬌是負擔,反而連眉眼都應聲跟著少年的抱怨而皺起,每一分的擔憂和後怕都直直的對上了少年。


    “是我的錯。”


    顧白道歉得很快,聲音壓低的時候有點啞,“寶貝,是我的錯。”


    是他當初太過自信了,沒想到這裏不僅攻計,還攻心。


    陰戾的黑被男人死死的壓進黑沉的桃花眼中,眨眼間顧白好像又恢複成了之前的樣子,隻是在交談間才會泄露出一兩分不安和陰鷙。


    “溫歡,有一天你會離開嗎?”‘


    被叫到的人愣了愣,不僅僅是因為這個問題,還因為對方叫了他的名字。


    記憶裏麵,這似乎是顧白,第一次完完整整的,叫他的名字。


    鄭重到,剛剛還淚眼朦朧撒嬌賣可憐的溫歡都直起了背脊。


    他意識到這個問題很重要。


    溫歡抬起眼睛和男人對視,讓後者能夠清楚的看見他眼底裏麵的認真。


    “不會的,顧白,我是為了你來的,所以不會離開。”


    溫歡聯想到先前的夢境,心中清楚會讓男人問這樣的話,估計是在幻境裏麵遇到了些事情。


    少年伸長了身體將自己的唇瓣送到男人的嘴邊,神色從遠處看有點像是在獻祭,但卻又並不是。


    顧白感受著濕潤的觸感從唇間傳遞,不斷叫囂的惡意總算被壓下,他的喉結滾了滾,有些疲憊的閉緊雙眼。


    “嗯”男人應聲,“我夢見你沒來,還是那個人…”


    顧白說的有點模糊,“全部都跟之前一樣,但是你沒來,我怎麽等,你都沒來。”


    溫歡卻聽明白了。


    他抖了抖嘴皮,心髒呼扯著被緊緊握住,然後猛地吐出一股壓在心頭的氣,才漸漸明白過來男人的意思。


    在少年的預料裏麵,顧白也許跟他一樣忘記了所有的東西。


    但現在,在男人模糊的話語中,溫歡明白,那樣不過是奢望。


    忘記不過是虛妄。


    在幻境裏麵,顧白清楚的記得他們發生過得所有事情,卻回到了原世界的劇情線裏麵。


    溫歡像是瀕死人最後的幻想,從頭到尾都沒有出現。


    那會是何等的痛苦。


    眼睛一點一點的被汪洋蓄滿水,滴滴答答的順著臉頰掉個不停。


    溫歡不覺得先前幻境裏麵被欺騙的他苦了,他現在隻是好心疼。、


    他現在好心疼他男人。


    顧白的聲音有點輕,但還是認真的回應了少年的話。


    他說:“那就好。”


    好像隻要溫歡這麽說上一句,會好好的陪著他。


    那麽即便先前的時候,顧白被嚇到,那也沒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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