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嵐國。


    “主子,這是黑山這幾日送過來的信。”


    鬆齊快步跑進來,廂房這會昏沉得不像是在白日,一直到他將信件送上去,宗非白才讓人開了窗。


    翠嵐這段時間天氣不好,太陽都極少。


    這會開了窗,屋內總算是多了兩分亮度。


    宗非白視線在其中一封信上停留的時間很長,拇指珍惜的在信封上輕輕的劃過卻沒立即拆開。


    他先將剩下幾封信拆開來看。


    那些信中有送消息的,有試探的,有咒罵的,甚至還有話裏話外試圖尋求庇護的。


    宗非白看的麵不改色,仿佛眼前的信紙上寫的都是些不入流的話本,等看過便拋之。


    宗非白將沒用的信件隨手丟棄,又分別在信件上做了幾個記號才丟給了鬆齊。


    這些信件會按照標號的序號分別拿給宗非白這段時間跟在這邊的門客看。


    根據他們的實力,忠心程度,不同的人能看到的級別信件不同。


    宗非白早先立過規矩,想要追隨他的人,都要守著他的規矩。


    等一件事一件事全部吩咐下去,一直到太陽都西斜,來換藥的大夫都走了,宗非白才拿出最先摸過的那封信。


    他半躺在床榻上,臉上那些被溫歡日日投喂出來的肉此時已經看不出,神色是如紙般的蒼白,身上衣衫半遮卻沒露出肌膚,敞開的位置一眼看過去隻能看見層層相疊的紗布。


    宗非白遭到了暗殺。


    他培養的勢力和他生母留下的勢力不容小覷。


    但哪怕是皇帝都會因為隱藏在暗處的刺客而受傷,準備再齊全的宗非白受傷也在他所料之中。


    隻是他沒想到受傷的時間會那般的早。


    也沒想到受傷這般的重。


    他在床榻上躺了小半個月,如今被人攙扶著才能勉強下地。


    期間接到了溫歡的信件三封,每一封他都看了又看,閉著眼都能默念出來。


    每到那時候他都慶幸,還好在形勢尚且對他好時,他都選擇一個月隻寫一封。


    現在身體受傷,手上的勁兒不足,寫出來的字都是抖著的,若是回信必定會被發現。


    但先前的時候他就預料到這樣的情況,宗非白早早的寫好了好幾封信來備用,每個月都隻寄出去一封,他寫的不多,但是也能撐住一段時間。


    將信封拆開,宗非白還沒打開便聞到了梅的味道。


    他此生的好奇心淺淡,許多事情隻要不波及他平時都是平靜的湖水,很難分出幾分在意。


    偏偏從小就有例外。


    小時候對溫歡那是孩子找到了家人的占有欲。


    溫歡去上廁所他都想等在外麵的那種。


    後來長大了,感情變質,更遠的東西不說,現在哪怕是送過來的信封中夾雜著梅花的香味,宗非白都仔細的湊上前嗅了又嗅。


    他以為信件裏麵會有梅花,宗非白小心的將信紙抽出來,再伸出手撐開信封,閉著一隻眼也隻用單眼去看,卻發現裏麵不如他所料的藏著梅花。


    宗非白的眼中閃過一絲失落,很快就褪去變成了即將開信的興奮。


    信件打開,宗非白看見信件裏麵花花綠綠的,仔細一去看發現之前沒看到的梅花竟然全部都貼在了信件中,怪不得先前沒在信封裏麵找到。


    大概是送來的時間比較久,梅花已經顏色加深逐漸變得透明,這會聞到的味道很淡,但是閉上眼仿佛還有梅花的味道在鼻尖,也好像禦花園裏麵他們從前玩鬧的時光。


    宗非白臉上稍稍多了幾分血色,連眼神中也帶著回憶。


    此時的翠嵐剛剛年節結束,王國卻沒有百廢待興的樣子,反倒是因為五皇子最近被爆出貪汙事件讓整個翠嵐國上下都蒙在陰影當中。


    至於這件事背後有多少是宗非白的手筆,那就隻有他們自己背地裏麵知道了。


    宗非白細細的摸過梅花,等心中一直如火燒般的煎熬總算因此淡薄下去幾分之後,宗非白才將視線挪到了文字上。


    “展信佳!


    我猜你絕對想不到我竟然跟治好我娘的神醫女兒定親了!”


    看到這句話,宗非白呼吸一窒,手指緊緊地拽緊信紙,過於大的力道讓信紙被扯出好些道折痕。


    原先被刀劍割開的傷口竟然還不如看見這句話時來的讓宗非白心痛。


    好不容易浮現出的兩分血色就這般褪去,宗非白機械的朝下看清楚後文後才緩過氣。


    “嘿嘿沒錯!


    神醫的女兒就是你!有沒有很震驚!”


    宗非白:?


    他是神醫的女兒?


    宗非白真是怕了溫歡這個寫作風格。


    從前通信的時候就是這樣,總是喜歡倒敘還喜歡開頭寫一些非常吸睛但是足夠嚇到宗非白的開頭語。


    宗非白明裏暗裏提醒多次,無果。


    今日也被嚇到了。


    他繼續朝下看才知道發生了什麽。


    ---------


    那日溫歡跟溫行知一起回的長公主府。


    他自覺娘是為了他奔走,得留在長公主府才能安心。


    溫行知自然是樂意的。


    第二日他等到中午才等到了安樂公主。


    他聽見說話聲就藏著柱子後麵看,仔細想著將生辰禮物都托在背後也不好意思露出來。


    到最後還是安樂公主叫的她出來。


    溫歡今日穿著青色的衣袍襯著這張臉越發的顯小,不笑的時候還這副擔心的樣子安樂公主原先想說的話也咽進了嘴中。


    “躲著做什麽?我還能真的揍你不成?”


    安樂公主沒好氣的將人給叫過來,“就算真的要揍你,也放心我都悄悄的打。”


    溫歡:“……”這是要照顧他麵子嗎?


    溫歡心中覺得他娘還挺可愛的。他將準備好的禮物遞過去,貼近些賣乖:


    “哪有啊娘,我這不是想給您送禮物才藏在柱子後麵的?”


    他這麽說了安樂公主也不拆穿。


    沒去拆那份包裝精致的禮物,安樂公主先讓周圍的人全部下去,等隻剩下他們一家人了才開口:


    “昨天的事情我給你擋過去了,但是這麽一擋你舅舅日後知道真相你肯定死的更慘。”


    這個溫歡早就做好準備,這會就等著和他娘通氣呢。


    他這會特別的上道。


    溫歡湊上前站在安樂公主的身後,討好地給人捶肩捏肩,狗腿的模樣詮釋的非常完美。


    “娘,娘,您究竟是用了什麽妙計才將舅舅那關給過了?”


    安樂公主閉上眼決定先享受再說:


    “先別說那些,手再用點勁兒,再上麵點…誒對對對就是那裏對。”


    在溫歡賣力的伺候中,安樂公主中午說出了實話。


    那日安樂公主進了宮,一見到她那皇帝弟弟的臭臉就沒忍住笑了。


    “這麽多年了怎麽還跟個小孩子一樣。”


    小時候就是這般,安樂公主出去玩不帶他,給別的小孩子分糕點分多了,留給自己弟弟的糕點少了,小宗遂都要狠狠的黑臉。


    偏偏這人對她這個阿姐又極好。


    安樂公主有時候頭疼自己身後跟這個跟屁蟲,連她的好友都說每次找她玩都不盡興。


    說的次數多了,安樂公主心中也有些不舒服。


    她那時候也是小孩,處理事情還做不到圓滑,再又一次被小宗遂跟在屁股後麵跑後,狠狠地發了火,不許小宗遂再跟著。


    小宗遂特別的生氣,足足一個月未曾跟她說過一句話。


    連安樂公主的道歉都沒點過頭。


    小安樂也後悔不迭。


    還是後來母後在中間調解許久才小安樂才得到了小宗遂的原諒。


    也是那段時間,小安樂發現,雖然沒有跟屁蟲了,可在宮中卻不是時時有玩伴,也不是哪個玩伴都跟小宗遂一樣真心的。


    現在的宗遂帝這般黑著臉氣鼓鼓的樣子,實在是太像去多年前的他了。


    “你還笑!”偷看人發現安樂公主竟然還在笑的宗遂帝狂怒!


    安樂公主癟癟嘴,慢慢的收斂笑容,就是收斂的不是很成功。


    “你這人也真是的,還不讓別人笑了。”


    安樂公主慢悠悠的想,當皇帝的權利就是大,連她笑都要管。


    宗遂帝才不吃她這套轉移話題呢,雖然說不敢拍桌子但是做了一個狠狠地下錘動作表示他的決心:


    “你得好好說說,之前溫歡在禦花園說他有喜歡的人了,你們私下已經見過了?”


    安樂公主漫不經心的吹了吹指尖的灰塵然後點頭:


    “見過我當然是見過了…”


    她一字一句故意說得很慢要吊著宗遂帝的胃口,看著對方側耳認真傾聽的樣子,她眼角有些得意。


    “人還是我定的呢。”


    安樂公主來的路上就已經想好了。


    “給我治病的神醫你知道吧?”


    宗遂帝點頭,“跟這個有什麽關係?”


    “啪!”


    安樂公主猛地一拍手,“跟這個關係大了!神醫給我治病的時候,他的女兒也會幫忙照顧也,一來二去我便覺得這姑娘特別的好。”


    “所以你想拐回來給你兒子做夫人?”宗遂帝震驚了。


    安樂公主嗯嗯的點頭,“人家姑娘冰雪聰明還會行醫問診,長相雖說不說傾國傾城,但也絕對是貌美如花,還是配得上我兒子的。”


    宗遂帝不生氣了,他隻覺得震撼。


    甚至在安樂公主理直氣壯的用一副對方勉強配得上她兒子的語氣說話時,宗遂帝覺得她年紀大了也一副慈母心腸。


    “歡歡啊他…其實缺點還是有點多的,你…你這個跟人家說過了沒有啊?”


    安樂公主不樂意聽了:


    “歡歡有什麽缺點?開朗又可愛,做事情心中也是有尺寸,青樓楚館一個不去,不良嗜好也沒有,有什麽缺點?”


    宗遂帝聽了這話一時之間也有些遲疑。


    這麽聽起來這個外甥好像真的挺不錯的?


    但是…


    “貪吃貪玩不上進算嗎?”


    宗遂帝想著平日裏麵變著花樣來他宮裏要廚子的事就頭疼。


    要不是他說服了那倒黴外甥改成來學手藝,不然他宮中的禦廚都要被要走。


    貪這口吃的,要是被天下的讀書人知道了,還不知道要怎麽抨擊。


    再說貪玩不上進,宮中誰家皇子王爺,甚至那大臣的公子都是削尖腦袋想當官。


    他倒好,給了事情辦倒是辦,就是不樂意幹。


    交給他一件事辦完了就來撒嬌討好要假期。


    一個月三十天恨不得休息二十天!


    宗遂帝都沉默了。


    一問溫歡還理直氣壯的反問:


    “難道舅舅每日不想休息嗎?我隻是將舅舅不好說的表達出來罷了!”


    舅舅想休息嗎?


    宗遂帝幽怨的盯著溫歡,心裏酸酸的。


    他當然也想休息,皇帝三百六十五天不休息也隻能換來一句勤勉。


    宗遂帝平日沒對比還好,有了溫歡這個對比,他越發覺得自己可憐。


    這也是為什麽明明溫歡鐵了心的做紈絝,不願意沾手朝堂之事,宗遂帝還一個勁的給他安排事情的原因之一。


    思緒轉回來,宗遂帝繼續問道:


    “文不成武不就是他自己不願,朕也不多說什麽。偏偏他做事不穩重,這麽大的人了還能叫旁人一眼看過去覺得像個孩子。你這些也得跟人家姑娘說清楚。”


    宗遂帝之前是生氣這件事完全沒告訴他。


    現在得知是那位神醫的女兒,心中又怕安樂公主這個親娘有濾鏡胡亂撮合出一對怨偶。


    隻有安樂公主心底知道,那老神醫沒成親,收的弟子也都是男子,可沒有什麽女兒。


    她說的不過的宗非白轉了個性別。


    聰明是真,行醫是假。


    容貌出色是真的,做事妥帖也是真。


    若她家的歡歡是個姑娘,這樣的男子對她孩子一心一意,苦苦求娶,安樂公主雖說會考察一番,但絕不會阻攔。


    偏偏她家的孩子不是姑娘。


    掩蓋住心中的難過和擔憂,安樂公主繼續和宗遂帝聊了會天就去歇息了。


    今日是她的生辰宴,一直盯到現在也累了,宗遂帝並未起疑。


    也今日安樂公主原原本本的將事情同溫歡說了一遍,也讓他暫時就這般說。


    “我跟你舅舅說,雖然已經同神醫的女兒定了親,但是神醫還想將女兒留兩年,你也還不夠穩重,成親的時候就暫緩,他同意了。”


    至此,溫歡才放下心。


    而寫給宗非白的信中也帶著調侃的語氣問道:


    “哥哥早日當神醫的女兒來找我,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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