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走吧。”


    風滿樓沒有立刻回答,隻是隨口說了句。


    兩位洛山劍宗身份地位最崇高的人物便在飛雪中的山道漫步行走。


    “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風滿樓抬手抓了把飄落的雪花,淡看一眼掌間濕潤,隨口道:“這樣的天氣,總忍不住想起師父和三師兄,兩個酒鬼最喜歡在冬天焙酒喝了。”


    光陰悠悠兩三百年,曾經的故人有些早已魂歸星海;有的無論歲月如何綿長,刻在骨子的倔強還是一如初見時的模樣;而有的,早已不複少年時的模樣。


    “少年時,你也曾說過要做天下第一!”


    風滿樓平淡的語氣帶著些微的疑惑:“怎麽如今感覺,那股豪情蕩然無存了呢?”


    襲天越默然片刻,隨即輕笑一聲,心想曾說過要做第一的人不知凡幾,除了極其個別的鳳毛麟角之輩,誰又真能當得上第一?


    特別是,當你的同門中有風滿樓,陳素衣這樣的天縱奇才。大道朝天,旁人拚盡全力攀登,極盡所能,終於站在了巔峰上,還沒來得及欣賞山下的風景,卻發現同門天才從不曾把山的巔峰放在眼裏,從一開始,他們就準備問道於天。


    他們又如何清楚,無論如何努力拚搏都贏不了,是多麽苦澀的一件事?螞蟻拚命奔跑,卻擋不住人隨意伸出的一根手指,又是多麽的絕望?


    所以襲天越沒有回答風滿樓的話,隻是淡然轉移話題:“風師兄向來不好詩書,如今竟也出口成章了。”


    “一本遊記上看到的。”風滿樓應聲時,兩人已經站到了天朱峰頂,低頭俯瞰洛山宗門,他狀似隨意問了句:“師弟,你對如今你手下的洛山劍宗,真的滿意嗎?”


    襲天越搖頭自嘲:“聽得出來,師兄覺得我沒做好這個掌教,對我並不滿意。”


    “是!我不滿意!”


    風滿樓沒有絲毫婉約措辭,張口直言:“我雖近百年不曾在洛山露過麵,不代表我對山門情況一無所知。人可以有不同的信念,洛山劍宗也不一定隻有一個樣子。執掌洛山者有權力決定,洛山這艘船往什麽方向走。”


    “但有些東西可以變通,有些東西不能!”風滿樓神色認真嚴肅地注視著多年不見的掌教師弟,聲音顯得清冷:“洛山有洛山的驕傲和風骨,你若是連這些也丟了,那洛山劍宗,也不過名存實亡罷了。”


    他淡然一指山下,幽幽說道:“你自己看看如今的洛山,入山試進來的權貴子弟遍布,玩弄心機,宗門之內攀附成風,真心修行者難見一二,一個個的還未離開山門,就開始想著下山後榮華富貴的美夢!師弟真覺得,這樣的洛山,很好嗎?”


    “洛山劍宗是修行之地!不需要這麽多詭譎算計,蠅營狗苟!”


    “你身為掌教之尊,竟然為商皇出麵說親,而且你心知肚明,商皇此舉不懷好意!你卻還是做了!”


    風滿樓語氣驟冷,山頂的雪花無聲飛舞,輕飄飄的雪花落在襲天越身上,卻似鋒利的劍,洶湧的海,巍峨的山。


    一路故作淡定的臉色終究是倉惶了起來,襲天越臉色發白,猛然跪了下去。


    “先前人多,給你留個麵子。”風滿樓的語氣帶上少見的嚴厲:“洛山數千年來,遺世獨立,不染紛爭,更不怕紛爭。你若不交好皇家就不知道該怎麽做這個洛山掌教,不妨讓賢!”


    襲天越心頭巨顫,沒想到師兄說話這麽不留情麵,隻是望著滿天雪花,隻是飛舞的雪花,卻宛如讓他看見了星辰大海,他深刻地知道,在這片盤旋飛舞的雪花下,他是更加渺小的存在。


    天啟境,確實讓人仰望,難生抗拒,也不敢抗拒!


    不過他心中多少有些不服。


    大爭之世,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大宋,大周相繼被滅,那些故國不堪回首的土地上,多少英雄悲歌最後讓人忘卻,大周盤水天關,周朝三十二修士與周軍共抗商朝大軍,最終盡數隕落,至今不過數年,周朝故土上的百姓已經開始感謝商皇的優待,誰還記得那些殉國殉道者的名字?


    如今的洛山攀附成風?蠅營狗苟?以前的洛山難道就不如此嗎?這是人性!不過是以前的風師兄不問世事,對自小長大的地方天生帶著一層濾鏡,覺得以前的洛山盡是孤傲高潔的手足同門,眼下去掉濾鏡貼近一看,才會覺得如今洛山盡是不爭氣的晚輩。


    同為當世五大宗門,百花仙宮是大燕女帝的母族;南山寺號稱方外之地,苦海大師同樣一聲佛號助夏朝喝退商軍。


    藥王穀,天一觀先後朝商皇稱臣。


    天下大勢如此,洛山劍宗想要遺世獨立根本就是癡人說夢!他已經盡全力把握著洛山與朝廷之間的平衡,卻到頭來,在所有人眼裏,他不過是攀附皇權,被人直罵成狗的無能懦弱之輩?


    嘴邊泛起百感交集,微不可察的輕笑,襲天越將心中的想法與不甘的情緒盡數壓了回去,隻起手作揖,傾身低頭拜道:“師兄,我錯了。”


    “小天師弟,好自為之吧。”


    風滿樓淡淡落下一句,旋即消失在了天朱峰頂,盤旋的雪花飄落了下來,很輕,很溫柔。


    襲天越慢慢起身,望著從巔峰俯瞰的洛山風景,靜立了良久。


    翌日,戒律堂發出兩道命令。


    第一,洛山劍宗即日起,嚴抓宗門弟子作風問題!問題不分大小,盡皆從重處置。搞得洛山弟子們一頭霧水,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在被抓了幾個典型後,刺頭們終於開始收斂起來,一時間還真有種君子之風盛行的感覺。


    第二,是戒律堂慎重調查了當年繈褓中的半妖女嬰為何滯留礦區的緣由,誰批準的命令?具體的細節為何?鑒於最主要的幕後黑手雲鶴長老當年就被曾經的厲火教聖女拚了個玉石俱焚。


    批準同意將九月留在礦區的戒律堂兩位主要負責人,一個年老已逝,一個外出試煉出了意外,隻能作罷。


    不過這些年同樣有負責礦區的弟子反映過九月的問題,卻始終如牛入海,沒有回信,因此戒律堂倒是有不少人因為這些瀆職的問題被處以不同程度的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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