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子今天接了個跑腿的活兒,就是要送兩箱書籍去鎮上的“沐文學堂”。“沐文學堂”是目前鎮上唯一的學堂,所以,在那裏讀書的學生,年齡差異很大。小到五六歲的孩童,大到十五六歲的少年,都有在這裏讀書、習字的,學堂裏老師也很有限,但都是勤勤懇懇的好老師。


    狗子沒有讀過書,但他從小就很向往讀書,小時候看到別人家的孩子求上學,他都在角落偷偷看著,羨慕不已。在他的世界裏,他認為能去學堂讀書的人,一定是家境殷實、父母慈愛,都是過得很好的人。而且,他覺得讀過書、有文化的人,看上去就不一樣,總顯得溫文爾雅、知書達理,說話也不一樣,不緊不慢的,舉手投足都散發著特別的氣質。狗子也想成為那樣的人,但他知道,他沒有那樣好的命。


    問了幾個人,狗子終於到了學堂門口。他不知道為什麽,心裏甚至有一絲緊張。他愣愣地站在學堂門口,倒顯得有點兒局促。這不就是狗子從小向往、可望而不可及的那個地方嗎?他深吸了一口氣,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緩緩地邁出一條腿。這時,學堂裏那朗朗的讀書聲,清晰地傳了出來。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苟不教,性乃遷,教之道,貴以專……”學堂裏學生們的誦讀聲不急不慢,抑揚頓挫,悅耳動聽。


    “天啊,讀書聲太好聽了……”狗子第一次知道,讀書也能像唱歌那樣好聽。他站在那兒愣了神,聽入了迷,一動不動。狗子生怕走進去就會打擾到大家,於是站在門口,安靜地等學生們讀完,之後才敢輕輕地走進去。


    狗子順著走廊,緩緩向前走著。他看見一間教室,裏麵坐滿了學生。於是,他停下了腳步,站在教室外的窗戶邊。這時,講台上的一位老師注意到了他。狗子向那位老師輕輕招手示意。


    老師穿著長衫、戴著眼鏡,從教室裏走了出來,行為舉止,都顯得十分斯文、高雅。


    “您好,請問您是?”老師看了看狗子,又注意到了他帶進來的兩箱書籍,頓時就反應過來了。“哦!您是來送書的,是吧?快,就放在這走廊一邊就行。真是麻煩您了,辛苦您了!”老師十分禮貌,十分謙和,這謙卑的態度,讓狗子受寵若驚。


    老師十分客氣,狗子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他無所適從地撓了撓頭,又趕緊按照老師指定的位置,把兩箱書籍小心翼翼地、整整齊齊碼放在走廊一邊。


    “這位小兄弟,辛苦你啦!來喝杯水,解解渴吧。”老師轉過身,放下手裏的書,就準備去倒杯水給狗子喝。


    “不了不了,不麻煩您了。老師您去忙吧,我這就走了。不打擾了,您快給學生們繼續上課吧。”狗子轉身就要走,突然,他又回過身來,說:“我剛才在門口聽了一會兒,他們讀得可真好聽啊!”


    “哦!你說的是剛才大家集體誦讀的《三字經》內容嗎?”老師看狗子對剛才學習的內容很感興趣,於是對他也產生了興趣。這個跑腿送貨的小兄弟,難不成也很想來讀書?


    “嗬嗬,我也不知道他們讀的是啥,反正就是我剛才站在門口聽見的。聽上去,像唱歌一樣好聽!”狗子尷尬地撓撓頭,他哪裏能聽得懂讀的到底是什麽呢。


    “你……你沒讀書,是嗎?”老師輕聲試探地問道。


    “是的,老師,其實,我是個孤兒,自幼沒有父母,自然也沒什麽機會讀書了,但我很想讀書……可我狗子,可能就是這個命吧,沒那個福氣,坐在這麽好的學堂裏,跟您學習。我今天正好路過,就是聽到了,所以隨便聽聽。”狗子開始語無倫次,他心裏知道,他不能攀比,自己和這裏讀書的學生命運截然不同。


    這位老師聽了狗子的話以後,一言不發,沉默了許久,好像有什麽話要說,卻又礙於什麽原因,一個字也沒說。他就像一束光一樣,站在那裏,照著狗子。


    “你,叫狗子。那麽我現在正式介紹一下我自己,我姓陳,單名一個‘光’字,我叫陳光。你也可以叫我陳老師。我看,你跟我有些學生差不多大的年紀。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你隻需如實回答我就行。你,想不想讀書?你不用考慮其他問題,隻回答你內心真實的想法即可。”陳老師認真地看著狗子,想知道他心裏對於讀書這件事,究竟有多大的渴望和熱愛。


    “我想是想,可我覺得,我天生就沒這個福分……因為我沒有時間,沒有錢,我必須得努力養活自己。而且,我都這個年紀了,怕也是來不及再去讀書學習了。不過,我狗子還是謝謝你,陳老師!”狗子的話裏,夾雜著些許無奈和痛苦。


    “狗子,有件事情,陳老師必須跟你說清楚。人,生來就是沒有高低貴賤之分的。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是這麽說的,‘賢愚在心,不在貴賤’,還有一句話,叫‘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一個人,隻要他自己想學習,那麽不管什麽時候開始學習,就都不算晚!一個人想要改變自己的命運,那就隻有一條路,就是要讀書、學習!”陳老師的眼神堅定,而又溫暖,不可否認,他說的這番話,讓狗子對於讀書學習這件事,再次動了心。


    陳老師仔細觀察著狗子的神色變化,他看出了狗子內心的擔憂和不甘。他看著狗子,笑了笑,沒說話,轉身走到那兩箱書籍麵前。他彎下腰,打開了其中一個箱子,從裏麵慢慢抽出來一本書。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把書小心翼翼地用手擦擦幹淨,然後正麵朝上地,雙手遞到了狗子麵前。那本書,是狗子剛聽到的像唱歌一樣的書——《三字經》。


    “剛才他們在讀的內容,就是《三字經》一開始的內容。這本書,也送給你,希望你能好好學習,從這本書中有所啟發,有所收獲。”陳老師希望狗子從現在開始學習,不要在日後留下什麽遺憾。


    “送給我?可……我除了自己的名字——‘狗子’兩個字,啥也不認識、啥也不會寫……”狗子尷尬地說,他怕他配不上這本書,浪費了陳老師的心意。


    陳老師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站在那兒想了想,說:“那這樣吧,如果,以後你白天有時間,你就來聽我的課。你也不用站在教室外麵聽,你就一個人輕輕走進來,坐在教室最後一排、靠門邊的位置。每天,你回去要堅持讀書、習字,如果你遇到不明白的地方,也可以隨時來找我問清楚。”陳老師實在是太善解人意了,他給了狗子追求理想的莫大的動力和勇氣。


    狗子一時激動地說不出話來,他看著陳老師說:“陳老師,您第一次見我,就這麽看得起我?既然你相信我,那從今天起,您就是我人生中的第一位老師!就算是為了您今天對我說的這一番話,我要是再不鼓起勇氣去努力,那我就對不起我自己,也更對不起您!”狗子沒有想到,自己到了這個年紀了,還能有機會再讀書。這一切,都要歸功於善良、溫暖、正義的陳老師。


    陳老師欣慰地點了點頭。“狗子,你要相信你自己!隻要你堅持學習,以你堅持不懈的精神和能力,你一定會大有作為的!你要相信你自己,別人才有可能會相信你!”


    狗子眼含熱淚,深深地給陳老師鞠了個躬,並表達了自己讀書的決心和誠摯的謝意。他把得到的《三字經》這本書揣在懷裏,簡直是視之如珍寶。這本書太貴重了,在他心裏的分量著實是沉甸甸的。這不僅是一本平平常常的書,這更是陳老師對他滿懷的信任,和殷切的希望啊。


    還沒等進家門,狗子在門外就大聲叫著:“花兒!花兒!你看,我得了個什麽?”


    狗子衝進屋裏,拉著花兒,仔仔細細地敘說了這本書的具體來曆。他在衣服上使勁兒地擦了擦手,來回小心地撫摸著這本書的封皮,生怕一不小心弄皺了其中任何一頁。


    “《三字經》?我恰好讀過一點兒,不過……倒是還沒讀完。”花兒在舅舅家裏曾經自己看過這本書。“狗子,你好好讀,等你讀會了,你也教教我!我也喜歡讀這書呢。”花兒分享著狗子的喜悅,知道他心裏早就想讀書,隻是苦於沒有這個條件,所以狗子能有這個機會,花兒真心替他高興。因為她也認為,讀書就是這世上最崇高、最幸福的事了。


    花兒看狗子高興地說不出話來,又接著說道,“狗子,我聽過一句話,是這樣兒說的,‘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狗子,我支持你讀書!以後你要是有什麽幹不完的活兒,都放著我來幹!你要花時間,多讀書!”花兒甘願為了狗子付出,自己再苦再累也不怕,她隻讓狗子無拘無束地,向著自己的理想和追求,努力向前奔跑。


    狗子聽到花了說了這麽多話,心裏感動極了。現在他真的認為,他才是這世上最幸運、最幸福的人。雖然他從小被拋棄,是個孤兒,但畢竟一路上也遇到了這麽多真心待他好、為他著想的人。他心裏下定了決心,一定要在空閑時,好好讀書,學文化,讓所有人都看得起,一輩子都報答所有愛他、護他的人!


    狗子拿到《三字經》以後,每天學得非常積極,聰明的腦袋學得也很快,沒幾天,他就能寫出一些簡單的字了。沒事兒的時候,他就用木棍在屋前院子的泥巴地上,大大地寫了“狗子”、“花兒”和“阿丟”三個人的名字。他們各自站在自己的名字前,麵麵相覷,哈哈大笑。


    從那時起,狗子每天白天跑腿兒賺錢,要忙裏偷閑地去沐文學堂找陳老師聽課,晚上,就在家裏讀書、習字。花兒全心全意地照顧著他和阿丟。阿丟也很懂事,從不在狗子學習的時候亂跑亂叫。


    逐漸地,狗子也開始寫簡單的日記了。


    “今天,我吃了很多飯菜,而且心裏很開心。”


    “今天,阿丟沒打過別人家裏的狗,一整天都很生氣。”


    “今天,花兒做的飯很好吃,我們三個在一起過日子,真的很幸福。”


    ……


    狗子每天堅持讀書,他喜歡這樣的日子,喜歡這樣的自己。漸漸地,他會寫的字越來越多,會背的詩也越來越難,懂得道理也越來越深了。讀書的過程,慢慢讓他覺得,自己也是有尊嚴、有能力、有思想的人,絲毫不比別人低一等。他學會了昂起頭走路,看著人的眼睛說話,舉手投足,都是讀書的印證。


    夜深人靜,花兒和阿丟都睡了。這天的月亮,又圓又亮,狗子一人坐在院裏的台階上,聞著滿院桂花的香味,看著滿天閃爍的繁星,不由得又想起了住在天上的爺爺。他想象著,爺爺正看著自己,點頭微笑的樣子。是的,他想爺爺了,很想很想,爺爺在身邊的那種感覺和氣息,他仍然記憶猶新。


    這些年,他每當想起爺爺,肚子裏都有一堆話想說,卻總不知道到底如何準確地表達這份思念,隻有在夜晚時獨自悄悄抹著眼淚。這次他終於沒有再流淚了,微笑著拿起地上的樹枝,在泥巴地上寫下了一首新學的詩詞: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


    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麵,鬢如霜。”


    “爺爺,你看到了嗎,我現在過得很好了。你不用擔心,花兒和阿丟都陪著我,現在還有陳老師教導我了。你在那邊也要好好的,多來夢裏見我。我會永遠想念你。”狗子抬頭看著最亮的那顆星,內心平靜且安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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