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大雙媽媽出門前,又去了大雙奶奶的屋裏看了看。大雙奶奶依然直挺挺地躺在那兒,她隻瞪著眼睛、張著嘴,一副萬念俱灰的樣子。


    “媽,你餓嗎?不餓?那我就出去了,晚上回來再給你喂粥吧。”大雙媽媽說完,就直接關上門走了。她臉上帶著微笑,心裏卻很矛盾,因為這樣的做法,讓她既覺得很爽快,又覺得很惡心。她既想誇自己,做得好!但又想扇自己一個耳光。大雙媽媽決定,不想這麽多了,等過些日子,就把大雙爸爸死了的消息放出去,事情就會按照她的計劃,一步一步、有條不紊地發展下去。


    大雙奶奶躺在那兒,眼淚順著眼角的皺紋滑落下來。她的嘴唇蒼白、幹裂,躺在那兒就像個活死人一樣。她閉上了眼睛,擠出了眼裏的淚水,她知道,不會再有翻身之日了,可怕的是,現在想死也死不成,隻能這樣痛苦地躺著、煎熬著,受盡折磨和屈辱。


    大雙奶奶想到了自己的兒子,他現在還不知道躺在哪裏,但那裏一定是黑暗、冰冷的。除了她和大雙媽媽,沒有人知道大雙爸爸已經死了。她從喉嚨底部想發出呐喊,可除了急促的喘息聲,發不出任何微弱的聲音。她絕望了,回想著,自己這一生竟毫無意義,到頭來,連個自己的孫兒也沒有,還要受這般折磨。


    大雙奶奶嚐試著伸直舌頭,想要咬舌自盡,可笑的是,她連這樣的力氣都沒有了。大雙奶奶這才知道,這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不是死,而是想死,卻死不成!這也許,就是大雙媽媽想要的結果吧。


    大雙媽媽慢慢走在路上,想著今天去見狗子一家人,要說些什麽、做些什麽,千萬不能露了餡兒。她也在想,怎麽和豆豆交代,怎麽解釋昨晚上回去到底幹啥了。大雙媽媽意識到,這樣下去不行,隻會讓大家越來越懷疑,於是她決定,盡快推進事情的發展。


    “燕子,昨晚上回去怎麽樣?你一個人待在家裏,害怕不害怕?”花兒試探地問。


    聽到花兒問這個問題,大雙媽媽心裏著實“咯噔”了一下!她怎麽能不害怕呢?但她努力控製著自己的表情,笑著說:“不害怕!這有啥可怕的?自己家,而且都住這麽些年了,夜裏就算不點燈,我也能輕鬆找到路啊。再說了,昨晚家裏隻有一個人,不知道有多清淨呢!”


    “可是,大雙昨晚上好半天都沒睡著呢,她想你了。你這個閨女,對你可真好!時時刻刻都想著你、念心你。”狗子故意對大雙媽媽這樣說,想看看她會怎麽解釋。


    “哎呀!這真是我的不是了!昨晚上,我趁大雙奶奶和爸爸不在家,把家裏好好收拾了一下。今天晚上,我就帶她回去,好好陪陪她,給她講講故事什麽的。”大雙媽媽故意忙活著,不敢直視他們的眼睛。她也知道,這話根本站不住腳,根本沒有解釋清楚,昨天晚上到底回去幹啥了。


    狗子和花兒相互看了一眼,確定這其中有詐,大雙媽媽她根本就沒有說實話!


    “燕子,我可是一直真心把你當自家姐妹看的,你要是有什麽事兒,可得跟我們說呀,大家一起出出主意。”花兒走到大雙媽媽身邊,輕拍著她的肩膀,想要用真心來感化她。


    “嗯……你放心吧!我也是真的把你們一家人當恩人看的,以後,無論何時何地,隻要我能幫得上你們的,你們也直說,我也一定會幫你們的。”大雙媽媽的話,明擺著是在表態,她表明自己並不想害狗子一家人,但確實自己也有不想明說的事情。


    狗子一聽,心裏也就放心了些,但他還是擔心大雙媽媽會自己一個人做出什麽傻事,於是說道:“你要是有什麽困難,就及時跟我們說,我們可以幫你。咱們在一起,就像一家人一樣。我們都希望你和大雙好。”


    大雙媽媽聽了這話,心裏湧出一股暖流,她真誠地笑了笑,對花兒和狗子說:“嗯,我知道。真的謝謝你們,我永遠都把你們當作我最好的朋友。”


    狗子和花兒知道,看樣子,這是問不出啥來了,但他們也確定了一件事,就是大雙媽媽並不想害他們,隻是自己在暗中做一件不為人知的事。


    “大雙奶奶和爸爸啥時候回來?等他們回來了,咱們大夥兒在一起吃個飯,熱鬧熱鬧!”秦媽抱著苗苗走了過來,假裝無意地說。


    大雙媽媽知道,他們已經懷疑自己了,也懷疑大雙奶奶和爸爸究竟是去哪兒了。她心裏想,絕對不能再等了,否則,可能就更瞞不住了。“哦!他們啊!他們按計劃,可能明天就要回來了。回頭,我問問他們,看什麽時間合適,咱們一起吃個飯!”


    “行!到時候什麽時間,你來通知我們。我得提前好好準備準備!”秦媽知道,他們離真相又更近了一步,大雙的奶奶和爸爸,應該很快就會出現了。


    “哦,對了,今天大雙我去接吧,我想……帶她去街上逛逛,陪她吃點兒東西,然後晚上帶她回去睡。”大雙媽媽覺得,這樣會減少他們對自己的懷疑。


    “好啊!哎呀,那今天大雙可要高興壞了!這太難得了!那下午狗子去學堂接豆豆地時候,你就跟著他一起去吧。”花兒笑著說。


    “哎,好!”大雙媽媽笑了,她認為自己成功地把話題引開了,心裏頓時感覺輕鬆了些。“師傅,你看看,我這盆花插得怎麽樣?”


    “嗯!不錯,不錯!燕子,你還是有天分的!哈哈哈哈哈!”花兒笑著答道。


    “大雙!大雙!”大雙媽媽老遠就看見了悶悶不樂的大雙。


    大雙抬起頭一看,“媽媽?媽媽!你怎麽來了?”大雙滿臉興奮,不停地問,“你怎麽來啦?”


    “看把你高興的……你媽媽來了,就不要你幹爸了?哎呀!豆豆,咱們趕緊走吧!就別在這兒礙事啦!”狗子故意裝作不高興的樣子逗大雙。


    “沒有沒有!幹爸,你天天接我,我可高興了!我就是奇怪,怎麽今天媽媽來接我了?”大雙高興地說。


    “還有更高興的呢!你媽媽呀,今天要單獨帶你出去玩兒!那我們就先走啦。”狗子牽著豆豆的手說。


    “真的啊?太好啦!幹爸再見,豆豆再見!”大雙背著書包跳了起來,激動地停不下來。


    大雙媽媽看著眼前天真無邪的閨女,心裏感到十分愧疚。為什麽作為一個媽媽,帶她出來玩,也能成為一件讓她十分驚喜的事兒?不管遭遇了什麽,她覺得自己總歸是欠大雙的。在別的孩子看來平平無奇的事兒,在大雙這裏,卻都值得期待和歡呼。


    “想吃什麽?想玩兒什麽?盡管說!今天,我們‘不醉不歸’!走!咱們出發!”大雙媽媽也很興奮,她拉著大雙的手,倆人一起奔跑在小鎮的街上。路上的人看著這對瘋瘋癲癲的母女,以為她們有什麽喜事兒,誰又知道,她們隻是把最普通的日子,當做上天的恩賜罷了。


    “雙兒啊,今天玩兒得開不開心?”大雙媽媽把她背在身後,轉過頭問。


    大雙在媽媽臉上用力親了一口,“開心!特別開心!今天是我這一輩子當中,最開心的一天啦!”大雙揮舞著手臂,還是十分激動。


    “哎呦呦!別亂動!媽媽快背不動了。”大雙媽媽哭笑不得地說,“你這一輩子?哈哈哈,你才多大呀?”


    “我是不大啊,但我感覺,我已經活了很多年了,早就不是個小孩子了。媽媽,其實我一直覺得,我就是個大人。”大雙突然冷靜了下來,認真地對媽媽說。


    大雙媽媽聽了這話,心裏有些不是滋味。一個孩子,認為自己像個大人,那不就是因為缺乏父母的寵愛或者陪伴嗎?有父母疼愛的人,誰又願意去做個大人呢?


    “嗯,大雙最棒!你真是我見過的孩子裏最厲害的孩子!所以,你跟一般的小孩兒不一樣兒,你說的也沒錯。”


    “可是媽媽……我其實隻想當個普通的小孩兒,就像……就像豆豆那樣……我想每天和爸爸、媽媽、奶奶高高興興地在一起,然後,我們也養一隻聰明的小狗,像阿丟那樣!你也可以再給我生個弟弟或者妹妹,這樣,咱們一大家人在一起,多好啊!可為什麽,我們家,和別人的家不太一樣呢?”大雙失落地問。


    大雙媽媽一時不知道如何回答這個問題,因為她也想知道,這到底是為什麽?她隻好說:“大雙,這隻是暫時的,以後都會好起來的……你相信我嗎?”


    “我相信!媽媽說的話,我都相信!”大雙天真地回答道。“媽媽,你能給我唱首歌兒嗎?我在豆豆家裏晚上睡覺的時候,幹媽她都會給我們倆唱歌,唱得可好聽了!”


    “會呀!不過……我好久都沒唱過歌了,可能唱得不好啊,你可不要嫌棄。你聽著啊……”大雙媽媽抬頭看看月亮,清了清嗓子。


    “月亮走,


    我也走,


    我給月亮趕牲口,


    一趕趕到馬山口,


    ……”


    大雙趴在媽媽溫暖的背上,雙手環繞著她的脖子,雙腳夾住她的肚子,靜靜地聞著她頭發的香味,好像連夜晚的空氣都變得甜甜的了。不知不覺,大雙舒服地睡著了。


    到家以後,大雙媽媽輕手輕腳地把大雙抱到了床上,給她蓋好了被子。她微笑著,欣慰地看著大雙,她稚嫩的臉上,還帶著一點兒笑容。大雙媽媽忍不住俯下身子,在她的額頭上輕輕親了一下。


    一番甜蜜過後,她不得不重新回到現實,繼續完成那不為人知的計劃。她怕大雙發現些什麽,準備把自己房門上的鐵鎖,換到大雙奶奶的房門上。大雙奶奶也弄不出什麽動靜了,隻要門鎖著,就不會被發現什麽。


    “媽,今兒個真是對不住了,我帶大雙出去玩兒了,就沒時間弄你的飯了。你早點兒睡吧!明天再吃。她把房門打開了一條縫,輕聲說道。她冷漠地看了大雙奶奶一眼,就把門給鎖上了。


    大雙媽媽回到大雙身邊躺下,輕輕地摟著她。她聽到大雙在“嗯嗯啊啊”地說著夢話。大雙媽媽側耳聽著,想知道大雙夢見了什麽。


    “別打!別打!別打媽媽……媽媽,媽媽在哪兒?”


    大雙媽媽聽著心都要碎了,她貼著大雙的額頭,用手輕輕拍著她的肩膀。“不怕不怕,媽媽在這兒,媽媽在這兒!媽媽好著呢,雙兒乖乖睡吧。”她更加確定了,自己做的事是迫不得已,為了大雙和自己的下半輩子,也隻能這樣放手一搏了。


    “媽媽。”大雙頭發亂糟糟的,睡眼惺忪地站在廚房門口。“你這麽早就起來了?”


    “媽媽習慣了,天亮了,就睡不著了。早飯馬上就好了,你快去漱口洗臉。”大雙媽媽笑著說。


    “嗯,好。”大雙剛準備走,突然又轉回身來,突然問:“奶奶的房門怎麽上了一把鎖?”


    “啊?哦!你也看到了,是吧?”大雙媽媽心裏一驚,還好,她早就想好了如何回答。“是奶奶臨走前,自己鎖上的,不知道是不是裏麵藏了什麽好東西,故意防著我呢!”大雙媽媽半開玩笑地說。


    “嗬嗬,咱們才不稀罕她的東西呢!”大雙笑了笑,就去洗漱了。


    大雙媽媽攪動著鍋裏熱氣騰騰的米粥,回想著這解釋應該算是天衣無縫了,應該不會有人發現大雙奶奶在家裏躺著。她想等到時機成熟就告訴大家,大雙爸爸在老家出意外死了,大雙奶奶受不了這個打擊,一下子中風了,癱了。這樣,事情也就算是告一段落了。


    大雙媽媽看著窗外,一群鳥兒嘰嘰喳喳地在後院的樹上跳來跳去,叫個不停。她看著不覺得吵,反而覺得很熱鬧,竟因為這個平平常常的場景,忍不住笑了。


    是啊,這日子究竟過得怎麽樣,不是看你住了多好的屋子,穿了多好的衣裳,吃了多好的飯,而是要看看你自己的內心,你每天都是什麽樣兒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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