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就好像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一樣。大家都不願再提起曾經的往事,尤其是大雙的往事。想要走出來,就不能總是揭起舊傷疤,眼睛得向前看,腳步也要加快。努力往前奔跑的時候,大概率就沒有可能再回頭看了。


    對於接納一個又一個毫無血緣關係的親人這件事,狗子是非常有成就感的。花兒也非常支持他,好像他們生來就是為了解救在苦難中的人一樣。自己淋過大雨,才總想為別人撐傘,看到別人在困苦之中被解救,還能再次露出笑臉,感受到幸福,這就是狗子感覺最幸福的事了。


    “大雙,來,你過來。爸跟你說個事兒。”狗子向大雙招了招手。


    大雙趕緊乖乖跑了過來。“爸,什麽事兒?”


    “是這樣啊,你媽媽她走了以後,你家那老房子的事兒還沒處理完,現在那老房子和新房子都歸你了,你想怎麽處理呀?”狗子提醒道。


    “我……我也不知道,我還是個小孩兒呢,我也不懂……爸,要不,你幫我處理吧,我都聽你的!”大雙呆呆地說。


    “我肯定會幫你處理的,但是我得征求你的意見,這畢竟是你的東西,是你媽媽苦心留給你的。那老房子,之前你媽媽正在賣,我繼續幫你把它賣了,得到的錢,先把買新房子時借的錢還掉,剩下的,爸先幫你存上,你啥時候要用,就來跟爸說。”狗子說。


    “嗯,好,我都聽爸的。”大雙乖巧地點了點頭。


    “還有,你現在還小,肯定還得跟我們住在一起才踏實。你那新房子現在沒人住,你是願意就這樣放著呢,還是把它租出去呢?如果租出去,得了租錢,爸也幫你存著,回頭等你長大了,想做點兒小生意,或者是想用來幹點什麽,都隨你的便!”狗子想幫大雙考慮周全,也算是幫了燕子一個忙,最起碼,要讓大雙這輩子衣食無憂。


    “那就租出去吧!反正我也不會回去住了。那就麻煩爸了,還有,得來的錢不用幫我存著,拿出來花吧,現在我們是一家人,爸你也不用單獨給我存一分錢了。”大雙真誠地說。


    “嗨!傻孩子!爸幫你存著,這以後都是你的家底,你拿來做生意也好,過日子也好,都由你自己做主。你媽媽不在了,我定會幫你處理好的,這樣,你媽媽在天有靈,也能放心了。”狗子摸摸大雙的頭說。


    大雙心裏覺得,自己天天跟大家生活在一起,總不能這樣白吃白住,更不能把錢都揣在自己兜裏了。


    “你就聽爸的!別猶豫了,去玩兒吧!”狗子還是堅持幫大雙把錢都存起來,畢竟他收養大雙,也不是為了得到這些錢。


    “阿丟,過來,我帶你散散步。你還是要活動活動的,越趴著,小腿兒越沒勁,那你就真的老啦!”大雙給阿丟捏著腿,拍著背,狗子都看在眼裏。大雙平時對阿丟特別照顧,狗子知道大雙之所以這樣,是因為她是個重感情、懂得報恩的孩子,越是這樣,狗子越是心疼她,越是照顧她。


    說起來也奇怪,狗子從不怕虧待了苗苗,卻總怕虧待了豆豆和大雙。花兒也一樣,有什麽好東西,總想著先讓豆豆和大雙分,最後剩下了才輪到苗苗。好在大雙、豆豆和秦媽都一起護著苗苗,所以苗苗也不曾吃過什麽虧。人和人的相處,往往就是這樣的,相互體諒、相互包容,才能和諧共處。要是大家都自顧自的,生怕吃了什麽虧,最後大多也都是反目成仇的結局吧。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樹上的葉子也快掉光了,北風也凜冽了起來。又快要過年了,家家戶戶都開始忙活起來,有的準備醃菜,有的準備包包子,就連小孩兒都開始剪窗花了。


    “爸爸,你快來,快過來!”大雙在院兒裏大聲喊道。


    狗子聽了,趕緊飛奔了過去。“咋了?什麽事兒?”


    “你看阿丟,阿丟它好像不對勁。我扶著它也站不起來,而且,好像也不太清醒,一直迷迷糊糊的。你看,它眼睛都睜不開了,一直眯著眼呢。”大雙著急地說。


    狗子仔細一看,確實如此。阿丟趴在那裏,身體一起一伏地喘著氣,看著渾身都沒了力氣的樣子。


    “阿丟,阿丟!”狗子輕輕搖晃著它的身子,呼喊著它。這樣的場景,實際上他已經想象過很多次了,他很害怕有這樣的一天,卻又知道,這樣的一天可能很快就會到來了。狗子叫不醒阿丟,阿丟還是眯縫著眼,毫無反應。


    “唉……”狗子忍住心裏的難過,去屋裏拿了條厚毯子過來,給阿丟仔細地蓋上了。“這樣暖和多了吧?”狗子小聲說。


    “它咋了,爸?它這是生病了嗎?”大雙著急地問。


    “阿丟不是生病了,它老了,太老了……”狗子平靜地對大雙說。


    “老了?那它以後都這樣了嗎?”大雙擔心地問。


    豆豆和苗苗也湊了過來,她們用小手輕輕地撫摸著阿丟身上的皮毛。


    “摸一摸就好了,就不難受了。”苗苗用稚嫩的聲音說,“苗苗生病也這樣,很快就好了,趕快睡覺吧。”


    狗子看見這副場景,心髒像被誰揪住了一樣。他轉頭回到了屋裏,一個人坐在床邊,一聲不吭。


    “咋了?”花兒看院裏有些不對勁,輕輕跟了進來,坐在狗子身邊問。


    “唉……”狗子歎了口氣,“阿丟它……估計時間不多了。我一直擔心它過不了這個冬天,果然……今年的雪還沒開始下呢。”


    花兒握住狗子的手,溫柔地說:“先別這麽說,它現在不還在呢嗎?它在一天,咱們就對它好一天。”


    “它現在這樣子,看來是吃不下、喝不下了,咱們就隻能多陪陪它了。”狗子難過地說。


    “嗯……生老病死,誰也逃不過的。再說了,阿丟要是人的話,就算走了,也都能算得上是喜喪了,你要想開點兒啊,阿丟它不是還有四個崽子嗎?”花兒勸道。


    “嗯,這也許,就是結婚生子的意義吧。這樣生命才能得到延續,人才能留下命脈,也算是給活著的人留個念想了。”狗子透過窗戶,看著院兒裏的幾個孩子圍在阿丟身邊,靜靜陪著它。


    “如果以後我老了,快要走的時候,有這些孩子圍在我身邊陪著我,我應該也沒有什麽可遺憾的了。”狗子眼裏雖然濕潤了,可他卻笑著說。


    花兒拉著狗子的胳膊,輕輕靠在他的肩上。“是啊,人活一輩子,走的時候能不孤單,就已經很好了。更何況,兒孫滿堂圍在身邊呢。你別擔心,你不會孤單的,你走,我就走。”花兒抬頭看著狗子說。


    “瞎說什麽?我走了,你也得好好活著啊。”狗子低頭看著花兒,理了理她額前的碎發。“我這輩子,活著就是為了讓你們幾個都高興,都過上好日子,這就是我最大的心願了。”


    “我說了你也不一定相信,你不在的話,我活著還有什麽意思?兒孫自有兒孫福,到那時候,他們也不需要我了。我就想永遠陪著你,永遠跟你在一起,不管在哪兒都行。”花兒抿著嘴,笑臉盈盈地望著狗子。


    狗子看到花兒這樣愛他,依賴著他,意識到自己才是這個家的主心骨。他永遠不能倒下,也不能讓大家擔心,就算阿丟真的是走到最後了,他也要冷靜、鎮定,不能像個大孩子一樣喜怒形於色。


    秦媽倒了杯溫水,用小勺子一點一點地喂到阿丟嘴裏,阿丟已經不知道伸出舌頭來舔了,那水濕潤在它的舌頭上,流在地上。秦媽看了一眼,於心不忍,偷偷抹著眼淚。


    “來,我給阿丟抱進堂屋裏去吧。天冷了,這外麵風怪大的。”狗子故作鎮定地帶著笑容走了出來,把阿丟給抱了進去。阿丟的四個的狗崽子們,好像也知道了什麽一樣,不吵不鬧,慢吞吞地跟在後麵也進了屋。


    “你們吃飯吧,我陪它一會兒。”狗子笑著說。他端了個小板凳坐在阿丟身邊,一直不停地用溫暖的手掌心撫摸著它,想讓它再感受到自己的溫度。阿丟沒什麽反應,就靜靜地側躺在那兒,努力地呼吸著。


    狗子看著阿丟,調整著自己的心情,他讓自己的嘴角上揚,好好麵對這場即將到來的永別。他不想讓大家看出他的憂傷,也不想影響家裏的氛圍,讓大家跟著難過。


    幾個孩子也站在阿丟身邊看著,不肯去吃飯。“你們先去吃飯,吃好了,你們來看著阿丟,我再去吃飯,怎麽樣?”狗子笑著說。


    “好!”大雙立刻回應了,她趕緊坐到椅子上,一口一口地扒著碗裏的飯。她一邊吃,一邊轉頭看看阿丟,看看狗子。她知道,狗子表現地很平靜,但心裏一直壓著悲傷,這樣更痛苦、更難熬。她能做的,就是好好配合狗子,讓他少操些心。


    豆豆和苗苗見大雙去吃飯了,也趕緊坐上了桌。這頓飯不再像以往那樣有說有笑了,大家都安靜地吃著飯,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笑。隻有狗子一人,時不時還說兩句話,想調節調節壓抑的氣氛。


    “爸!我吃完了,你去吃吧!”大雙包著滿嘴的飯,站在狗子麵前說。


    狗子看著大雙心裏感到很欣慰,他拍了拍大雙的肩膀,說:“行,你幫我看著它吧。”


    大雙就像接到了一個神聖的任務一樣,認真坐在阿丟身邊,學著狗子的樣子,一直輕輕撫摸著阿丟。狗子邊吃飯,邊看著大雙的樣子,感到有些心疼。


    花兒往狗子碗裏夾了幾塊肉。“吃吧,吃飽了才有力氣。”花兒知道,狗子這一晚恐怕是不會再去睡覺了,他一定會一直陪在阿丟身邊看著它的。


    天慢慢地全黑了,要在以往,大家都要上床睡了,可這天大家都跟約好了似的,點著燈,都坐在堂屋裏不肯去睡。


    “豆豆,大雙,你們倆帶著苗苗去睡呀,你倆明天還得去學堂呢,不能熬得太晚了。”花兒提醒道,她也不想讓孩子們看到這生離死別的場景。


    “媽媽說得對,你們都去吧,我跟媽媽在這兒陪著就行,一會兒我們也得去睡的。”狗子還是笑著說。


    狗子這一晚一直在笑,他不想讓阿丟帶著擔心離開,他想讓它放心地離開。既然這樣的結局已經注定,無法改變,那不如留下一個好的回憶吧。


    狗子希望阿丟記住他的笑,記住他的臉,如果阿丟來世投胎,不做狗,做人了,就好來找到他,當真正的好兄弟。


    夜已深,狗子一直把手放在阿丟的背上。他怕阿丟突然走了,他卻不知道。狗子靠在牆上,眯著眼睛,時不時輕輕拍拍阿丟,讓它知道自己一直都在,一直在身邊陪著它。


    花兒和秦媽在一旁的桌上點著燈,縫著衣裳,她倆把家裏能縫的東西全都找出來了,也不去睡。她們說,還有好多活兒沒幹。狗子心裏知道,這是她們善意的謊言。


    天又亮了,院子裏卻再也沒有阿丟的身影了。


    大雙和豆豆不敢問,隻一起默默在院子裏找了一圈,又進屋裏找了一圈。


    狗子看在眼裏,知道她們倆在找什麽,於是主動走過來,微笑著說:“別找了,阿丟它已經走了。”


    “走了?那它不回來了?”大雙試探著問。


    “阿丟它去哪兒了?”豆豆也跟著問。


    “阿丟啊,它很淘氣,躲在院子裏那棵桂花樹下麵呢。以後,每年桂花樹開花的時候,外麵香氣撲鼻,你們就又會想到阿丟在底下了。”狗子依然笑著,但嘴角卻不自主地有些抽動。


    大雙和豆豆都愣住了,她們看見狗子在對她們笑,可是那笑裏,竟沒有一點兒開心,有的隻是無奈、隱忍和悲傷。


    狗子說完,便慢慢回到自己屋裏,輕輕關上了門。


    大雙和豆豆一起看著那扇門,又相互看了看,倆人都忍不住哭了。她們不敢發出聲音,隻默默擦著眼淚,要是讓狗子聽到了,他會更難過的。


    阿丟再也不會回來了,狗子的心裏,從此也劃出了一塊地方,專門給阿丟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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