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子和花兒在院子裏坐了一整夜,凍得渾身冰冷,直到太陽又重新升了起來,身上才覺得暖和了一些。


    “狗子,進去吧。秦媽已經把早飯準備好了。”花兒輕輕拉了拉狗子的衣角說。


    狗子兩眼發愣,心裏感到無比的空虛。這院子裏特別的冷清,和往常感覺大不相同了。平常這時候,阿丟它們早就起來了,院裏院外地跑個不停。


    花兒看著狗子,也不知道該怎麽勸他,便進堂屋裏端了一碗粥出來。


    “狗子,喝點兒吧,身體要緊。這坐了一整夜了,喝點粥暖暖身子,要是病倒了可怎麽辦?”


    狗子還是沒有動,花兒輕聲歎了口氣,把粥放在狗子身邊。


    狗子轉頭看了看阿丟的狗窩,覺得心裏難過得緊。“一般這時候,阿丟早就狼吞虎咽地開始吃早飯了。它最愛吃肉包子,一口一個,吃得特別快。它要是還在該多好呀……”


    狗子伸出手摸了摸蓋著阿丟的那片土。“就這麽沒了……真的沒了……”他喉嚨沙啞,眼淚也哭幹了。


    “它們還在這院子裏呢,都在這棵桂花樹下。以後這裏開花長草,都是它們存在的樣子,都有它們的一份功勞。它們現在都在一起,也算是團聚了。”花兒絞盡腦汁,不知道該怎樣勸慰狗子,說什麽都覺得蒼白無力,彌補不了任何遺憾。


    “你快進去,吃早飯,然後進屋睡會兒。你這身子不能跟我一起熬。”狗子抬起頭,看著花兒說。


    花兒終於聽到狗子說了句話,抽動著嘴角微微笑了笑。“走,咱們一起去。吃完早飯睡一覺,然後我再陪你出來一起坐在這,好不好?”


    狗子看花兒臉色不好看,怕她因為擔心自己、陪著自己熬壞了身子,隻好緩緩站了起來。他抖了抖麻木的雙腿,彎腰拿起阿丟它們的狗盆子。


    “爸。”大雙看狗子進來,趕緊給他挪了挪椅子,又給他剝了個雞蛋。“爸,你個吃雞蛋。人是鐵,飯是鋼,吃飽了再想別的事兒吧。”


    狗子欣慰地點了點頭。“好,爸吃,你也吃。”狗子覺得大雙結了婚,果真是長大了,知道照顧人,也會顧及別人的感受了。


    狗子握著手裏的包子,又想到了阿丟它們。這可是它們最愛的肉包子。他站起身,拿了四個包子放進狗盆子裏,又端了出去。


    “一人一個,不要搶啊。”狗子把狗盆子放在桂花樹下的那片土上,咧著嘴,逼著自己笑了笑。


    他回到堂屋,坐下來開始吃飯。苗苗和大壯都不敢說話,隻在端起碗喝粥的時候,偷偷用眼睛看看狗子。


    “爸,今天我和大壯自己去上學,不用你送我們。我們同學都是自己去的,你放心吧。我是姐姐,我會管好他的。”苗苗站在狗子身邊笑嘻嘻地說。


    “對,我們能自己去,爸,你以後都別送我們了。”大壯破天荒地和苗苗站在了一起,十分自然地附和道。


    花兒高興地看了看他倆,這平時總在一起吵鬧個不停、相互看不順眼的兩個人,現在竟知道心疼父親了。看來他們不是不懂事,隻是還沒到表現出懂事的時候罷了。


    “好,那你們路上小心。”狗子摸了摸苗苗和大壯的頭,感覺這幾個孩子好像都在一夜間長大了。


    大壯和苗苗背起書包,路過院子裏的那棵桂花樹邊時,一起站在那裏看了一會兒。大壯蹲下身子,把那四個包子都掰開,整整齊齊地放在狗盆子裏,擺成了一朵花的形狀。苗苗又拿了個小盆子,接了點兒水放在旁邊。


    “連孩子都知道的道理,為什麽有的大人卻不知道呢?簡直是豬狗不如!天理不容!”狗子咬牙切齒地說。


    花兒偷偷看了看大雙,旁敲側擊地問道:“也不知道……那偷狗賊死了沒有?”


    “死了就死了!反正我跟大力把他送到醫館門口,看著他被拖進去了。”大雙是故意說給狗子聽的,也好讓他心裏踏實點兒。


    “死了也是活該!”狗子氣憤地說,“他的一條命,也沒有我那四條狗命值錢!沒讓他死四回就算便宜他!”


    “死沒死不知道,但他那條腿肯定是斷了,爸,你幹得好,真解恨!看他以後還敢幹這麽喪心病狂的事兒!”


    “嗬嗬……他要是活下來,還敢再這麽幹,就算不是害我家的狗,我也要把他另一條腿掰斷,讓他一輩子躺在床上,泡在自己的屎尿裏等死!”狗子感覺還是不解恨,但他也知道,這已經是極限了,如果弄死他,自己家裏的日子也不會好過。


    “算了算了,這事兒就算過去了,他也得到懲罰了。”花兒看了看狗子,怕他還有什麽別的想法。


    “你們放心吧,我不會幹出什麽別的事兒來的。我是個人,我有底線。”狗子一口氣把粥喝完,抹了抹嘴說:“你們吃,我進去歇會兒。”


    花兒向大雙點了點頭,趕緊也跟了進去。


    大雙鬆了口氣,囑咐秦媽和張嬸兒燉些滋補的湯水,給爸媽補補身子。家裏出了這樣的事兒,確實讓人傷神又傷身。狗已經死了,大雙隻害怕狗子和花兒的身子也被熬壞了。


    狗子和花兒平躺在床上,一言不發。狗子輕輕閉著眼睛,可眼珠子控製不住地顫動。花兒側躺過來,靜靜看著他,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臉。


    “你怎麽還不睡?”狗子閉著眼睛問。


    “跟你一樣睡不著啊,就這樣躺著吧。”花兒抿了抿嘴,“要不……”


    “要不什麽?”狗子問。


    “要不咱們再抱隻狗來養?”花兒試探著說。


    “唉……”狗子歎了口氣,“不養了,再也不養了……”


    花兒知道狗子是真的傷了心,提出這樣的想法,也是想分散狗子的心思。她知道,什麽狗都代替不了阿丟它們幾個。雖然都是狗,那也是完全不同的意義。


    “好吧,不想養就不養了。我們院兒裏不是還有秦媽和張嬸兒養的那些雞鴨鵝嗎?每天光收拾它們也是要花心思的。再說了,回頭等大雙懷上了,咱們還得花時間帶孫子呢。”說到這兒,花兒笑了笑,她意識到生活裏不僅有劫難,也還是有一些希望的。


    “即便咱們家裏不養狗了,也還是要留點神。那人就是個瘋子,我怕他沒死,就還想著來報複咱家。他腿是被我掰瘸了,可是壞心思可能還在。他要是再來,我就讓他跪在院子裏,給阿丟他們磕幾個響頭,再讓他一輩子站不起來,隻能在地上爬著,過跟狗一樣的日子!他欠狗的,就讓他自己來還,當一輩子狗!”狗子咬緊了後槽牙,花兒都能聽到牙齒被磨得“吱吱”的聲音。


    花兒輕輕拍了拍狗子的肩膀,“好了好了,別氣了,小心氣壞了身子。你沒看大家都這麽擔心嗎?就連大壯都變懂事了。”


    “長大了,確實都長大了。”狗子微微睜開眼,側著頭看了看花兒。“你別總擔心我,我沒事兒,照顧好你才是咱們家的頭等大事兒。你手術以後恢複得一直很好,可不能大意了。咱們這樣的日子也是來之不易的,我還準備跟你過到老呢。”


    花兒幸福地笑了笑,緊緊摟著狗子,在他懷裏睡了。


    “咱爸怎麽樣了?還傷心嗎?”大力看大雙提著早點來麵館兒了,趕緊上前問。


    “嗯。”大雙點了點頭,“怎麽可能不傷心呢?養了那麽久的狗,都跟家人一樣了,一夜之間全死了,誰能接受啊?不過他爸吃了早飯,估計也是怕我們擔心。這可怎麽辦呀……家裏確實冷清多了,跟平常一點兒也不一樣了。平常阿丟它們幾個在一塊兒打鬧的時候,我有時還嫌吵,還罵它們,現在想想真不應該,那時候多好呀……”大雙一想到阿丟它們無辜慘死的樣子,眼眶瞬間又紅了起來。


    “別別別!別哭別哭!我錯了我錯了,我不該問的!”大力想去幫大雙擦眼淚,卻又想起手上都是蔥花的味道,一時手足無措,不知道怎麽安慰她。


    “沒事兒,我哭一哭就好了。對了,那偷狗賊不知道死了沒,要是死了,咱爸會不會惹上麻煩呀?”大雙雖然痛恨那人,但心裏還是有些害怕的。


    “沒死沒死!別擔心,我一早就去打聽過了。不過他那條腿是沒救了,已經瘸了。”大力笑著說,“你別說,咱爸可真神勇!‘哢哢’兩下就把他腿給掰折了!真他媽解恨!不愧是咱爸!這我以後可得對你好著點兒。”


    大雙被大力逗笑了,一邊擦著鼻涕一邊說:“怎麽?你還怕咱爸把你腿給掰折呀?那不能,給你掰折了,還不得我伺候你嗎?不過你倒是得小心點兒。”


    大力看大雙笑了,心裏也鬆快了許多。“對了,咱爸是不是特別愛狗?要不我再打聽打聽,給弄幾條活潑聰明的狗來,讓咱爸繼續養著?這一下子這麽清靜,我怕咱爸心裏不好受啊。”


    “別別別,千萬別。等他心情好點兒,再看看他自己怎麽想吧,咱們可千萬別提。我現在算是知道了,難過這一回,隻要再養狗,還是有下一回的。我不想再經曆這種感覺了,我猜爸也不想了。”大雙體會到了,狗這一輩子隻有那十幾二十年的壽命,還得排除生病和意外,恰恰狗又是最通人性的動物,並不是隨便換一隻就能解決問題的。


    “好,都聽你的。你歇會兒吧,我跟他倆忙就行了。你喝點兒茶,有什麽事兒就喊我。”大力跟店裏的兩個夥計忙得團團轉,但隻要自己忙得過來,就從不讓大雙累著。


    大雙覺得自己真是找對了人,能有這樣的好運氣找個老實肯幹的人一起過下半輩子。她摸了摸手腕上的金鐲子,覺得很知足。


    大雙突然有個念頭,要是能懷上個娃也挺不錯,一家三口才算圓滿嘛。她在心裏暗暗地想,等年底第二家麵館兒開了,能忙得過來的時候,就打算跟大力要個娃。不管是男娃女娃,都要富養著,讓他好好讀書,自己吃的苦不讓他吃,別人有的東西他也都要有。


    大雙想著想著,竟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想象著這裏以後就要住下一個小娃娃,這種感覺既奇妙,又奇怪。


    “老板,來兩碗牛肉麵!”


    “哎!來了!”大雙趕緊走上前,卻一眼看出其中一個人是阿寬。


    “大雙姐!”阿寬瞪大了眼睛,高興地喊道。


    “阿寬?快,進來坐!”大雙拿起抹布,把桌子又仔細擦了一遍。


    “沒事兒,姐,這裏挺幹淨的,能坐!”阿寬看到大雙,心裏還挺高興的。雖說郝少爺和豆豆的事兒沒成,可他知道大雙姐是個熱情樸實的人。他在大雙麵前,就像個聽話的弟弟一樣,他有點兒喜歡她,又有點兒崇拜她。


    “大力,兩碗牛肉麵,多放點兒肉,加兩個雞蛋!”大雙熱情地喊了一聲。


    “哎呦!姐,這怎麽好意思!就普通的牛肉麵就行了。”阿寬撓著頭,有些尷尬地推辭著。


    “沒事兒,這兩碗麵,姐請你們吃。這是?”大雙看阿寬身邊還有一個人,於是客氣地問道。


    “哦!我忘了介紹了,這是阿龍哥,是我們老爺手下的人。現在老爺走了,他就跟我一起照顧少爺。”阿寬又指了指大雙,“這是大雙姐,她人可好了!”


    “哎呦!不敢當不敢當!我可不是什麽好人!”大雙自嘲著,幾個人一起“哈哈”地笑了。


    “這麽久不見,大雙姐,你過得還好嗎?”阿寬乖巧地問。


    “瞧你這話問的……你看看人家這店。這還用問嗎?”阿龍笑嗬嗬地插了一句。


    “沒有沒有,發不了什麽財,但是也餓不死,憑手藝和勞動吃飯嘛。以後你常來照顧生意,姐就能過得好點兒了。”大雙開著玩笑,找了個由頭便去幫大力了。


    “這是誰啊?”阿龍好奇地問。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阿寬得意地說,“這就是咱們少爺以前那個相好的,豆豆姐的姐姐——大雙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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