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把燈都關了，隻留了一盞台燈。她拿起水壺，阿蓮便趕緊走上前說：“我來吧老板娘，你先去坐。”
阿蓮沏了兩杯茶，小心地端到桌前，她已經準備好要聽老板娘說她年輕時的故事。老板娘平日裏從不提及自己的私事，但對阿蓮，她是願意傾訴一二的。
“那就從最開始講起吧……我小的時候，比你現在還小好幾歲呢，就已經有人去我家給我說親了。當時我才十三四歲，年紀小，不懂事兒，也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那時候哪兒懂什麽感情不感情的呀，就覺得自己的意願才最重要。”老板娘的語氣中帶著些傷感。
“那麽小就說親了？那個人怎麽樣啊？”阿蓮托著腮，好奇地問。
“我們那時候，十三四歲說親的有的是。那人條件不錯，家裏也富裕。我父母側麵打聽了，他人也老實，是個本分人，比我大五歲。”老板娘微微笑著說。
阿蓮也跟著笑了笑。“那你答應啦？”
“嗬嗬，沒有。我那時候覺得他條件再好，人再老實，我不喜歡又有什麽用呢？我那時候總覺得兩個人在一起就是要相互喜歡，他們給我介紹的人我都不認識，說是見一次麵就要結婚，我怎麽能同意呢？”
“那倒也是……”阿蓮說，“跟一個陌生人，沒見過幾次就要在一起過日子，想想確實挺奇怪的。要是我，我也不會同意。”
“就是啊。但是老話說得好，婚姻大事嘛，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當時不同意，在外人看來就是大逆不道的行為，就是不孝的表現。當時我父母把我關在家裏，不讓我出去，說要等到出嫁的那天再讓我出來。”老板娘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
“那你嫁了嗎？”阿蓮又問。
“當然沒嫁。”老板娘有些神秘地說，“你知道我為啥喜歡你嗎？”
阿蓮搖了搖頭說：“不知道。”
“因為我覺得你跟我年輕的時候有點兒像，一心隻想做自己想做的事兒，不在乎旁人怎麽看。”老板娘抱著胳膊，接著說，“為了擺脫父母的安排，我跑了，從窗戶跳了出去，跑了。”
阿蓮驚訝地張著嘴。“你那麽小就自己跑出來，多危險啊！那你跑出來以後去哪兒呢？”
“我也不知道去哪兒啊，大半夜的，就在街上瞎溜達，肚子餓得咕咕叫，凍得渾身發抖。但即便是那樣，我也不願意回去。”
“那後來怎麽樣了？”阿蓮晃了晃老板娘的胳膊問。
“後來就遇到多寶他爸了。他十歲出頭就在外麵做工了，每天混跡在街頭，在我們這兒也是出了名的混混。可我那時候走投無路，也不知怎的就特別相信他。他有吃的，就分給我一些，然後又給我找了一個住處，雖然條件很簡陋，但我感到很安全，於是我就在那裏住了下來。”老板娘的笑容裏有些苦澀，她回想起往事，好像還是覺得有些幸福。
“那你不回家了嗎？”阿蓮問。
“我當然想過回家，其實我住的地方離家不遠，但誰也想不到我會在那裏。當時我隻是想暫時躲一躲，等那陣子過去了再回家。那時候多寶爸爸時不時地來給我送些吃的，還給我送被褥，雖然別人都說他不好，但我覺得他對我挺好的。我甚至覺得，他骨子裏不是個壞人，而是個好人。”
“所以……你就跟多寶爸爸在一起了？”阿蓮想了想，有些支支吾吾地問，“那……我怎麽沒有見過多寶爸爸，他好像從來沒有來過這裏。”
“對，你說得沒錯，他確實沒來過這兒，他也不會再來了。”老板娘雙手摸著茶杯，感到燙時又把手鬆開了。
“為什麽？多寶爸爸去哪兒了？”
“他重新找了個女人，倆人一起跑了。而且，是在我肚子裏懷著多寶的時候。那時候我應該也就十七八歲吧。哼……”老板娘冷笑了一聲。
“跑了？那就再也沒回來過了嗎？他不想看看多寶嗎？”阿蓮坐直了身子，滿臉的驚訝。
“應該不想吧，如果想看，應該早就回來了。而且，他應該也不缺孩子吧。除了我，沒有人在乎多寶。”老板娘看了看阿蓮，阿蓮從老板娘的眼神中看出了無奈和不甘。
“怪不得……怪不得老板娘你對多寶那麽好。”阿蓮這下心裏都明白了，原來老板娘溺愛多寶，那都是有原因的。
“是啊，其實我也知道，多寶他沒出息，這跟我脫不了關係。可我舍不得讓他吃苦受累，多寶可憐，從小就沒爹，也受到不少白眼。他小時候問我爸爸在哪裏，我答不上來，我隻覺得一輩子都虧欠他的，沒能給他一個完整的家。”老板娘輕輕拍了拍阿蓮的肩膀，說：“等你以後成了家，有了孩子，你或許就知道我說的是什麽意思了。”
阿蓮認真地看著老板娘，她沒想到如此精明能幹的老板娘能有這樣的經曆。阿蓮開口問道：“那過了這麽多年，你後悔過嗎？”
老板娘用手指來回摩擦著茶杯，她沉默了一會兒，說：“要說不後悔那一定是假的，其實我早就後悔了，在發現多寶爸爸確實不老實的時候就已經後悔了。可那時候我肚子裏已經有了多寶，我已經沒有什麽退路可走了。你要知道，在那個時候，未婚先孕意味著什麽。我隻能一條道走到黑，帶著多寶好好過。起初，我還幻想著多寶爸爸可能某一天會突然回來，回到我和多寶身邊，可事實證明，是我太傻太天真了，他根本不會回來的。”
“老板娘，你真厲害。”阿蓮認真地說。
“厲害？厲害也是沒辦法的事兒。我要是不厲害，多寶就得跟著我吃苦，我隻能表現得不好惹，這樣才能少些麻煩，獨自把多寶帶大。”老板娘抹了抹眼角說，“回想起那些年，我也真的是很不容易，我都不知道我是怎麽扛過來的。”
“可能就是因為多寶吧。多寶是你的心頭肉，為了他，你也會堅強起來的。”阿蓮說。
老板娘點了點頭。“是啊，沒有我，多寶可怎麽活呀，他就隻有我這個母親了。”
“那你就沒有想過再找一個嗎？或者回到娘家去。”阿蓮站起身，給老板娘的茶杯裏又續了點兒熱水。
“回娘家？我丟不起那個人。不瞞你說，我大著肚子的時候偷偷回家看過幾次，但我沒進去，隻在門口偷偷看。我看到我爹娘，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我沒有勇氣去跟他們打招呼。他們要是看到我那個樣子，恐怕也要被我氣個半死吧。他們要是知道我懷了多寶，肯定不會讓我生下他的，可多寶是無辜的，他隻是個無辜的孩子，我總不能讓他還沒看到這個世界就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老板娘說著說著，眼睛已經有些濕潤，但她臉上仍掛著笑，好像已經看透了似的。
阿蓮伸出手，摸了摸老板娘的手。“你已經很不容易，很厲害了，你現在開了這家裁縫店，還雇了這麽多人，這都是你自己努力拚來的，多寶也會因為有你這樣的媽自豪的。”
“可我總覺得對不起他。多寶小時候總是問我，為什麽別人有爸爸他沒有，每次我都換著法子去糊弄他，我害怕他有一天懂事了，就不會相信我說的那些理由了。結果，我沒有想到，多寶長大了一點兒之後，就再也沒問過我這個問題。或許是他自己已經懂了吧。”老板娘笑了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老板娘，我把你當姐，有句話……我不知道當說不當說。”阿蓮想了想，還是鼓起勇氣說了出來。
“你說吧，有什麽不能說的？”
“多寶他年紀也不小了，你就沒想過讓他找點兒事兒做做？他每次回來都找你要錢，我都看到好幾次了……你掙得再多，也不能讓他這麽花呀，以後他還是得自己養活自己的，你也護不了他一輩子。”阿蓮不知道自己說這話合不合適，但她也是出於真心，想提醒提醒老板娘。
“唉……”老板娘深深歎了口氣，“你說的意思我明白，其實我也想了幾回了。讓他出去做工，他不願意，怕苦怕累，但這也不能全怪他，都怪我從小太慣著他了，才把他慣成了這樣。我也想過讓他就在店裏學學手藝，可他也不願意，他說這裁縫店是女人待的地方，幹不了什麽大事兒，也沒什麽出息，我也就沒再勸了。我想著，什麽時候給他找個厲害的媳婦兒，好好管管她！這老話說得好，‘一物降一物嘛’。”
“說的也是，先成家後立業嘛，那你物色好哪個姑娘沒有？”阿蓮好奇地問。
老板娘聽了這話，想著不如就借此機會試探試探。雖說她知道可能性不大，但還是想替多寶爭取爭取。
“沒呢！我怕人家姑娘不願意跟我們多寶好。多寶沒什麽文化，也沒什麽本事，但如果誰要是願意當我家的兒媳婦兒，我一定不會虧待她的！她隻要幫我看好多寶，讓他走正道就行。我這個裁縫店呀，加上我這麽多年的積蓄，隻要他們倆不大手大腳，也夠他們過一輩子了。”老板娘說完，便偷偷看了看阿蓮的表情。
“哦……”可阿蓮並沒有多說什麽。
“那……你覺得誰合適啊？”老板娘又追問道。
“你問我？”阿蓮笑了笑說，“我自己都八字沒一撇兒呢，我哪知道誰適合多寶呀？不過我覺得你說得有道理，得找個厲害點兒的姑娘，這樣能管著多寶，多寶就不會吃虧。老板娘，你別急，咱家條件這麽好，還怕找不到兒媳婦兒嗎？”
阿蓮是一點兒都沒聽出老板娘的意思，她壓根沒往自己身上想。因為她不覺得多寶會和自己有什麽關聯。多寶是到店裏來過幾次，可他們一句話也沒說過，甚至四目對視都沒有過。阿蓮認識多寶，但她覺得多寶一定不知道店裏還有個人叫阿蓮。
老板娘隻好半開玩笑地說：“你以後要是找不到婆家，就幹脆給我當兒媳婦兒吧！你跟咱家多寶湊成一對兒，豈不是皆大歡喜？我也省得出去找了，我這店呀，以後就是你們的，這多好！”老板娘故作輕鬆地笑著，生怕顯出了自己的尷尬。
“哈哈哈哈……老板娘，你可別開這個玩笑，萬一我當真了呢？你店都給我了，那我豈不是占了你們家的大便宜！倒像是我來這裏學徒就是有什麽預謀似的。”阿蓮停住了笑聲，又嚴肅地說：“不過，老板娘，你不用著急，多寶歲數也不大呀，要是我以後遇到了合適的姑娘，我一定會介紹給你們的。又或者，哪天多寶直接就給你帶回來一個呢？你不就省了心了，都輪不到你操心呢！”
“哎呦喂！算了吧！”老板娘大手一揮，說：“你還是饒了我吧！他直接帶回來一個？到時候別轟都轟不走……行了行了，不早了，趕緊睡去吧。”她把茶杯推到阿蓮麵前，說：“喝了去睡，別浪費了我的好茶！”
阿蓮笑嗬嗬地端起茶杯一飲而盡。“我喝完了！老板娘，您先上去歇著吧，我把杯子洗了就去睡。”
阿蓮麻利地拿著杯子去水池邊清洗，老板娘跟在後麵，看著她利落的身影，越看越覺得合適。隻可惜剛才已經試探過了，阿蓮好像並不大願意。這話要是說得再透，就怕阿蓮找個理由跑了，連學徒都不幹了。
老板娘轉身先上了樓。一想到自己的兒子，她也是愁得很。眼看著多寶年紀不小了，卻還一事無成，沒個正形，恐怕連娶媳婦兒都很困難。可眼前差不多年紀的阿蓮卻如此上進，阿蓮的表哥那更是一表人才。老板娘開始有些後悔當初如此嬌慣這個獨生子，可現在說什麽都晚了，她隻能拚命想法子，給多寶鋪一條平坦的大路來走了。
阿蓮沏了兩杯茶，小心地端到桌前，她已經準備好要聽老板娘說她年輕時的故事。老板娘平日裏從不提及自己的私事，但對阿蓮，她是願意傾訴一二的。
“那就從最開始講起吧……我小的時候，比你現在還小好幾歲呢，就已經有人去我家給我說親了。當時我才十三四歲，年紀小，不懂事兒，也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那時候哪兒懂什麽感情不感情的呀，就覺得自己的意願才最重要。”老板娘的語氣中帶著些傷感。
“那麽小就說親了？那個人怎麽樣啊？”阿蓮托著腮，好奇地問。
“我們那時候，十三四歲說親的有的是。那人條件不錯，家裏也富裕。我父母側麵打聽了，他人也老實，是個本分人，比我大五歲。”老板娘微微笑著說。
阿蓮也跟著笑了笑。“那你答應啦？”
“嗬嗬，沒有。我那時候覺得他條件再好，人再老實，我不喜歡又有什麽用呢？我那時候總覺得兩個人在一起就是要相互喜歡，他們給我介紹的人我都不認識，說是見一次麵就要結婚，我怎麽能同意呢？”
“那倒也是……”阿蓮說，“跟一個陌生人，沒見過幾次就要在一起過日子，想想確實挺奇怪的。要是我，我也不會同意。”
“就是啊。但是老話說得好，婚姻大事嘛，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當時不同意，在外人看來就是大逆不道的行為，就是不孝的表現。當時我父母把我關在家裏，不讓我出去，說要等到出嫁的那天再讓我出來。”老板娘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
“那你嫁了嗎？”阿蓮又問。
“當然沒嫁。”老板娘有些神秘地說，“你知道我為啥喜歡你嗎？”
阿蓮搖了搖頭說：“不知道。”
“因為我覺得你跟我年輕的時候有點兒像，一心隻想做自己想做的事兒，不在乎旁人怎麽看。”老板娘抱著胳膊，接著說，“為了擺脫父母的安排，我跑了，從窗戶跳了出去，跑了。”
阿蓮驚訝地張著嘴。“你那麽小就自己跑出來，多危險啊！那你跑出來以後去哪兒呢？”
“我也不知道去哪兒啊，大半夜的，就在街上瞎溜達，肚子餓得咕咕叫，凍得渾身發抖。但即便是那樣，我也不願意回去。”
“那後來怎麽樣了？”阿蓮晃了晃老板娘的胳膊問。
“後來就遇到多寶他爸了。他十歲出頭就在外麵做工了，每天混跡在街頭，在我們這兒也是出了名的混混。可我那時候走投無路，也不知怎的就特別相信他。他有吃的，就分給我一些，然後又給我找了一個住處，雖然條件很簡陋，但我感到很安全，於是我就在那裏住了下來。”老板娘的笑容裏有些苦澀，她回想起往事，好像還是覺得有些幸福。
“那你不回家了嗎？”阿蓮問。
“我當然想過回家，其實我住的地方離家不遠，但誰也想不到我會在那裏。當時我隻是想暫時躲一躲，等那陣子過去了再回家。那時候多寶爸爸時不時地來給我送些吃的，還給我送被褥，雖然別人都說他不好，但我覺得他對我挺好的。我甚至覺得，他骨子裏不是個壞人，而是個好人。”
“所以……你就跟多寶爸爸在一起了？”阿蓮想了想，有些支支吾吾地問，“那……我怎麽沒有見過多寶爸爸，他好像從來沒有來過這裏。”
“對，你說得沒錯，他確實沒來過這兒，他也不會再來了。”老板娘雙手摸著茶杯，感到燙時又把手鬆開了。
“為什麽？多寶爸爸去哪兒了？”
“他重新找了個女人，倆人一起跑了。而且，是在我肚子裏懷著多寶的時候。那時候我應該也就十七八歲吧。哼……”老板娘冷笑了一聲。
“跑了？那就再也沒回來過了嗎？他不想看看多寶嗎？”阿蓮坐直了身子，滿臉的驚訝。
“應該不想吧，如果想看，應該早就回來了。而且，他應該也不缺孩子吧。除了我，沒有人在乎多寶。”老板娘看了看阿蓮，阿蓮從老板娘的眼神中看出了無奈和不甘。
“怪不得……怪不得老板娘你對多寶那麽好。”阿蓮這下心裏都明白了，原來老板娘溺愛多寶，那都是有原因的。
“是啊，其實我也知道，多寶他沒出息，這跟我脫不了關係。可我舍不得讓他吃苦受累，多寶可憐，從小就沒爹，也受到不少白眼。他小時候問我爸爸在哪裏，我答不上來，我隻覺得一輩子都虧欠他的，沒能給他一個完整的家。”老板娘輕輕拍了拍阿蓮的肩膀，說：“等你以後成了家，有了孩子，你或許就知道我說的是什麽意思了。”
阿蓮認真地看著老板娘，她沒想到如此精明能幹的老板娘能有這樣的經曆。阿蓮開口問道：“那過了這麽多年，你後悔過嗎？”
老板娘用手指來回摩擦著茶杯，她沉默了一會兒，說：“要說不後悔那一定是假的，其實我早就後悔了，在發現多寶爸爸確實不老實的時候就已經後悔了。可那時候我肚子裏已經有了多寶，我已經沒有什麽退路可走了。你要知道，在那個時候，未婚先孕意味著什麽。我隻能一條道走到黑，帶著多寶好好過。起初，我還幻想著多寶爸爸可能某一天會突然回來，回到我和多寶身邊，可事實證明，是我太傻太天真了，他根本不會回來的。”
“老板娘，你真厲害。”阿蓮認真地說。
“厲害？厲害也是沒辦法的事兒。我要是不厲害，多寶就得跟著我吃苦，我隻能表現得不好惹，這樣才能少些麻煩，獨自把多寶帶大。”老板娘抹了抹眼角說，“回想起那些年，我也真的是很不容易，我都不知道我是怎麽扛過來的。”
“可能就是因為多寶吧。多寶是你的心頭肉，為了他，你也會堅強起來的。”阿蓮說。
老板娘點了點頭。“是啊，沒有我，多寶可怎麽活呀，他就隻有我這個母親了。”
“那你就沒有想過再找一個嗎？或者回到娘家去。”阿蓮站起身，給老板娘的茶杯裏又續了點兒熱水。
“回娘家？我丟不起那個人。不瞞你說，我大著肚子的時候偷偷回家看過幾次，但我沒進去，隻在門口偷偷看。我看到我爹娘，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我沒有勇氣去跟他們打招呼。他們要是看到我那個樣子，恐怕也要被我氣個半死吧。他們要是知道我懷了多寶，肯定不會讓我生下他的，可多寶是無辜的，他隻是個無辜的孩子，我總不能讓他還沒看到這個世界就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老板娘說著說著，眼睛已經有些濕潤，但她臉上仍掛著笑，好像已經看透了似的。
阿蓮伸出手，摸了摸老板娘的手。“你已經很不容易，很厲害了，你現在開了這家裁縫店，還雇了這麽多人，這都是你自己努力拚來的，多寶也會因為有你這樣的媽自豪的。”
“可我總覺得對不起他。多寶小時候總是問我，為什麽別人有爸爸他沒有，每次我都換著法子去糊弄他，我害怕他有一天懂事了，就不會相信我說的那些理由了。結果，我沒有想到，多寶長大了一點兒之後，就再也沒問過我這個問題。或許是他自己已經懂了吧。”老板娘笑了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老板娘，我把你當姐，有句話……我不知道當說不當說。”阿蓮想了想，還是鼓起勇氣說了出來。
“你說吧，有什麽不能說的？”
“多寶他年紀也不小了，你就沒想過讓他找點兒事兒做做？他每次回來都找你要錢，我都看到好幾次了……你掙得再多，也不能讓他這麽花呀，以後他還是得自己養活自己的，你也護不了他一輩子。”阿蓮不知道自己說這話合不合適，但她也是出於真心，想提醒提醒老板娘。
“唉……”老板娘深深歎了口氣，“你說的意思我明白，其實我也想了幾回了。讓他出去做工，他不願意，怕苦怕累，但這也不能全怪他，都怪我從小太慣著他了，才把他慣成了這樣。我也想過讓他就在店裏學學手藝，可他也不願意，他說這裁縫店是女人待的地方，幹不了什麽大事兒，也沒什麽出息，我也就沒再勸了。我想著，什麽時候給他找個厲害的媳婦兒，好好管管她！這老話說得好，‘一物降一物嘛’。”
“說的也是，先成家後立業嘛，那你物色好哪個姑娘沒有？”阿蓮好奇地問。
老板娘聽了這話，想著不如就借此機會試探試探。雖說她知道可能性不大，但還是想替多寶爭取爭取。
“沒呢！我怕人家姑娘不願意跟我們多寶好。多寶沒什麽文化，也沒什麽本事，但如果誰要是願意當我家的兒媳婦兒，我一定不會虧待她的！她隻要幫我看好多寶，讓他走正道就行。我這個裁縫店呀，加上我這麽多年的積蓄，隻要他們倆不大手大腳，也夠他們過一輩子了。”老板娘說完，便偷偷看了看阿蓮的表情。
“哦……”可阿蓮並沒有多說什麽。
“那……你覺得誰合適啊？”老板娘又追問道。
“你問我？”阿蓮笑了笑說，“我自己都八字沒一撇兒呢，我哪知道誰適合多寶呀？不過我覺得你說得有道理，得找個厲害點兒的姑娘，這樣能管著多寶，多寶就不會吃虧。老板娘，你別急，咱家條件這麽好，還怕找不到兒媳婦兒嗎？”
阿蓮是一點兒都沒聽出老板娘的意思，她壓根沒往自己身上想。因為她不覺得多寶會和自己有什麽關聯。多寶是到店裏來過幾次，可他們一句話也沒說過，甚至四目對視都沒有過。阿蓮認識多寶，但她覺得多寶一定不知道店裏還有個人叫阿蓮。
老板娘隻好半開玩笑地說：“你以後要是找不到婆家，就幹脆給我當兒媳婦兒吧！你跟咱家多寶湊成一對兒，豈不是皆大歡喜？我也省得出去找了，我這店呀，以後就是你們的，這多好！”老板娘故作輕鬆地笑著，生怕顯出了自己的尷尬。
“哈哈哈哈……老板娘，你可別開這個玩笑，萬一我當真了呢？你店都給我了，那我豈不是占了你們家的大便宜！倒像是我來這裏學徒就是有什麽預謀似的。”阿蓮停住了笑聲，又嚴肅地說：“不過，老板娘，你不用著急，多寶歲數也不大呀，要是我以後遇到了合適的姑娘，我一定會介紹給你們的。又或者，哪天多寶直接就給你帶回來一個呢？你不就省了心了，都輪不到你操心呢！”
“哎呦喂！算了吧！”老板娘大手一揮，說：“你還是饒了我吧！他直接帶回來一個？到時候別轟都轟不走……行了行了，不早了，趕緊睡去吧。”她把茶杯推到阿蓮麵前，說：“喝了去睡，別浪費了我的好茶！”
阿蓮笑嗬嗬地端起茶杯一飲而盡。“我喝完了！老板娘，您先上去歇著吧，我把杯子洗了就去睡。”
阿蓮麻利地拿著杯子去水池邊清洗，老板娘跟在後麵，看著她利落的身影，越看越覺得合適。隻可惜剛才已經試探過了，阿蓮好像並不大願意。這話要是說得再透，就怕阿蓮找個理由跑了，連學徒都不幹了。
老板娘轉身先上了樓。一想到自己的兒子，她也是愁得很。眼看著多寶年紀不小了，卻還一事無成，沒個正形，恐怕連娶媳婦兒都很困難。可眼前差不多年紀的阿蓮卻如此上進，阿蓮的表哥那更是一表人才。老板娘開始有些後悔當初如此嬌慣這個獨生子，可現在說什麽都晚了，她隻能拚命想法子，給多寶鋪一條平坦的大路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