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流原路返回,來到羨魚房間門口,握住門把手,緩緩下壓打開主臥的門。


    她放輕腳步走了進去,來到床的另一側,小心翼翼地掀起被子的一角,放慢動作平躺在床上。


    鏡流聽著身側人平穩的呼吸聲,鬆了口氣。


    還好沒有吵醒他。


    想想也是,羨魚向來睡得很沉。兩人練劍的那段時間裏,對方不是睡過頭,就是直接通宵等她。


    羨魚酒量極好,喝醉的次數屈指可數,為數不多的幾次,都是因為丹楓的酒。


    這一回,鏡流特意帶來了丹楓送給她的酒。


    她原本想和羨魚共飲,怎料最後都喂給了對方。


    鏡流在慶功宴上,見過不少人喝醉酒的模樣,有人吵吵嚷嚷,還有人倒地不起。


    對比起來,羨魚喝醉酒後的表現,讓人格外省心,他仍保持著理智,不是安靜地待在原地,就是睡覺。


    在抵擋不住醉意和困意之前,羨魚竟然還有心思叮囑她,讓她去另一個主臥休息。


    鏡流不知道該如何描述自己的心情。


    羨魚如此重視他們之間的這段關係,時時刻刻注意著分寸,生怕越界。


    說什麽合巹酒、結發禮……


    鏡流為羨魚的這份心意感到動容,動容之餘,又覺得對方不解風情。


    沒辦法,他就是這樣的人啊。


    一旦下定了什麽決心,不會再更改。


    羨魚說等到成婚,那就隻會在成婚之後,做更親密的事。


    正是因為了解羨魚的性格,鏡流這才會與對方共處一室。


    鏡流習慣了一人入睡,這一回……


    她閉上眼睛,等了好半晌,被自己的心跳聲吵得睡不著。


    鏡流隻得側過身,由平躺變為側躺,看向身側人,用視線一點點勾勒對方的側臉線條。


    最終,目光落在嘴角的位置。


    羨魚麵部最為放鬆、不做任何表情時,嘴角是自然向下的,是會讓人產生距離感冷淡表情。


    對方似乎……很少會放任自己冷臉。在人前,總是帶著溫和的笑意,讓人以為對方天生就是長著一張笑臉。


    兩人相識已久,鏡流後知後覺,直至交往了一段時間後,這才發現這一點。


    絕大多數時間,羨魚都在控製著表情,似乎已經形成了肌肉記憶。


    鏡流深知無法改變這一點,隻好循序漸進,一點一點地,讓對方在自己麵前,放鬆下來。


    這一回,倒是見到了除了笑臉以外的表情。


    等到了明天早上,羨魚估計又會露出她之前沒見過的神情吧?


    鏡流心想,她真是和羨魚學壞了。


    她放鬆下來,閉上眼睛,睡意昏沉之際,下意識靠近身側的熱源。


    一夜過去,羨魚是被玉兆的震動聲吵醒的。


    他閉著眼,下意識朝聲援處伸出手,摸索一陣後,看也不看地關掉玉兆。


    羨魚昏昏欲睡,想要繼續睡個回籠覺。


    他側過身,臉頰還沒挨上枕頭,胸膛好似貼上了什麽柔軟的部位。


    羨魚睜眼一看,睡意瞬間消散。


    他先是看到毛茸茸的、略顯淩亂的發頂。


    接著是溫熱的吐息。


    羨魚盯著近在咫尺的那張臉。


    是鏡流。


    因著他的動作,兩人上身越發靠近。


    羨魚愣了好一陣。


    他記得,自己喝醉酒後會記得所有發生的事。


    在失去意識之前,他明明和鏡流說過主臥的位置啊?


    他……是失憶了嗎?


    是做了越界的事嗎?


    羨魚第一反應是與鏡流拉開距離。


    他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掀起被子,隻露出身側人的鎖骨後,停下動作。


    羨魚細細打量鏡流肩頸、鎖骨處的肌膚,沒有看到任何痕跡。


    等等,以仙舟人的自愈力……就算是昨晚留下什麽痕跡,現在也該消失了。


    他思及此處,仍不放心,當即打開係統,查看自己的狀態。


    羨魚再三確定自己沒有佩戴會導致他失憶的「精神病」buff後,他先是鬆了口氣,接著又倒吸一口涼氣。


    他在看過那則寓言後,猜測自己的後手是係統。


    現在看來,所有的buff和debuff,都在幫著穩定他的精神狀態,盡可能地讓他活得更久一些。


    羨魚抑製不住的發散思維。


    有沒有一種可能……他在沒有佩戴buff的情況下,也會失憶呢?


    部分精神疾病輕度症狀,就是失憶,重度反而不會失憶。


    羨魚自認精神狀態穩定,就算是有病,也是不需要吃藥治療的輕度疾病。


    因此,他從來沒想過去丹鼎司治療,更不知道自己有哪幾種病。


    羨魚的腦子一團亂。


    如果他真的失憶了,那他昨天到底做了什麽?是……冒犯了鏡流嗎?


    很快,身側人的動作打亂了羨魚的思緒。


    鏡流上身貼近他的胸膛,輕車熟路地抬腿架在他的腿上。


    羨魚臉色一沉,挪動身體試圖與鏡流拉開距離,怎料對方再度湊了過來。


    他毫無睡意,顧及著懷中正在睡覺的鏡流,隻得閉了閉眼,沒有再動。


    羨魚既不能看玉兆打發時間,又不想打擾鏡流睡覺,隻好轉而注視著眼前人的睡顏。


    他盯了一會兒,發現了端倪。


    鏡流雖然閉著眼,睫毛卻一直在抖。


    羨魚:“……”


    他心下了然。


    鏡流醒了,是在裝睡。


    這是……怕尷尬吧。


    兩人昨晚做了更親密的舉動,羨魚回想起鏡流那時的表情,隻覺得有趣。


    明明鏡流很害羞,卻還是為了他,裝出一副鎮定自若的表情,很認真地……嗯,懲罰他。


    怎麽說呢?兩人的進展,有些出乎他的預料。


    羨魚不喜歡旁人打亂他的計劃。


    哪怕是他今日隻打算待在家中,旁人找上門來,他都會心生不喜。


    就算是再微不足道的小事,都不能超出他的掌控。


    可是鏡流那副表情太有意思了。


    羨魚想了想,決定適當為自己的愛人放寬限製。


    當然,底線還是那一條。


    有的事,隻能婚後再做。


    羨魚盯著鏡流微顫的睫毛,心想,真可惜,鏡流得再等一會兒了。


    就算是再害羞,再尷尬,也隻能等待。


    這是晨起時不可避免的問題,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鏡流似是裝不下去了,緩緩睜開眼,與他對視。


    羨魚回以微笑。


    鏡流同樣回了個笑臉,動作卻毫不留情,她翻身而上,居高臨下地看著羨魚。


    這時,羨魚才發覺,對方穿著一件吊帶睡裙,肩帶險些從肩頭掉落。


    他刻意回避,抬頭專心致誌地盯著鏡流的臉。


    羨魚摸索著身側的被子,一邊拽,一邊語氣平和地說:“別著涼了。”


    鏡流緩緩抬手,拉起肩帶,整理好睡裙。


    她輕笑一聲:


    “我發現,你在難為情的時候,都會轉移話題。”


    羨魚:“……”


    他歎了口氣,問:“又要罰我?”


    鏡流沒有說話,用行動回答了這個問題。


    結束後,兩人親了好一陣,她微喘著氣,露出堪稱順從的表情。


    羨魚在順著鏡流心意,和搞對方心態的兩個選項中,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


    他作勢要起身離開,卻被鏡流一把拽住。


    鏡流又羞又惱地橫了他一眼。


    羨魚隻好配合,在沒有越過界限的前提下,讓對方盡興。


    當然,他也沒有忘記搞鏡流心態,隻是說著說著,對方就生氣了,漲紅著臉湊過來堵住了他的嘴。


    羨魚適時收手,抱著鏡流來到浴室,等放好水、試過水溫後,把人放進浴缸裏,親了親發頂,把浴袍放在對方抬手就能碰到的位置後,返回臥室。


    他嚐試著在衣帽間尋找睡衣,出乎意料的是,竟然真的找到他的尺碼。


    羨魚換上睡衣,轉身開始整理床鋪,把該洗的東西塞進洗衣機,接著去浴室詢問鏡流的意見。


    鏡流很快洗完了澡,裹上了浴袍,正用毛巾擦拭著頭發。


    羨魚問:“你想吃什麽?”


    鏡流一邊擦頭發,一邊側頭看向羨魚,她視線下移,動作一滯。


    羨魚笑笑:“好了,剩下的事,等以後再說,來,先點外賣。”


    鏡流隻看著他,不發一言。


    羨魚歎了口氣。


    他不想在特定場合以外的時間,對鏡流說那種……過於輕佻的話。


    羨魚上前幾步,一手接過毛巾,一手把玉兆塞進鏡流手中。


    他用著極輕的力道擦拭頭發,放低聲音:


    “待成婚後,再讓我盡興吧。”


    鏡流輕不可聞地嗯了一聲。


    羨魚一點點擦幹鏡流的頭發,等擦幹頭發,外賣也送到了。


    兩人吃完外賣,鏡流看了看時間,又在星網上搜了半天,再三確認酒後第二天可以洗澡後,總算肯鬆口讓羨魚去洗澡。


    羨魚鬆了口氣,迅速起身去了浴室。


    鏡流閑來無事,翻看著玉兆,腦海中不可抑製地回想起方才的種種。


    她強忍著羞澀,返回主臥,卻沒見到她想要處理掉的床鋪。


    鏡流四處搜尋,總算在停止運轉的洗衣機裏,找到了洗幹淨的、烘幹的床單和衣服。


    她想,閑著也是閑著,把床單鋪好,衣服熨一下吧。


    等她忙完,返回餐廳時,隻見羨魚一邊看玉兆,一邊在紙上寫著什麽。


    見她來了,羨魚抬頭,回以微笑。


    羨魚把那張紙推了過去。


    他就像是在問今天吃什麽一樣,問鏡流:


    “你想哪一天訂婚?”


    鏡流:“……”


    羨魚麵上不顯,心下難得生出幾分……忐忑?遲疑?


    他不知道該如何描述這種心情。


    羨魚特意在星網上搜過,大部分情侶,都是在訂婚之前求婚的。


    那他大可以先把訂婚的日期定下來,之後再求婚。


    羨魚挑了五個良辰吉日,依次是一個月、半年、一年、三年和五年後。


    這五個時間段,對長生種來說,根本算不上什麽,或許還會顯得他太過急切?


    羨魚猜測,鏡流隻會在後三個選項中選擇。


    畢竟不管是一個月還是半年,都太快了嘛。


    鏡流打量著這張紙,她看了一會兒,收回視線,說出她選中的日期。


    羨魚:“……”


    不愧是鏡流,總是會超乎他的預料呢。


    羨魚保持微笑:“半年後嗎?好。”


    他先是沉默,接著牛頭不對馬嘴地和鏡流談起子女的話題。


    以鏡流這個年齡,懷孕太危險了。


    羨魚半開玩笑地給對方打預防針:


    “子女是最沒用的,我做子女的,還不清楚嗎?”


    鏡流眼神柔和,搖了搖頭,溫聲勸慰著他。


    “哪有父母不疼子女的呢?”


    “他們不在乎子女是否優秀,對他們來說,隻要他們平安、健康,就足夠了。”


    羨魚一聽,絞盡腦汁地細數子女的種種缺點。


    鏡流語氣溫和,一條條地舉例反駁。


    羨魚:“……”


    他不懂,但他對所謂的傳宗接代沒什麽太大執念,對於他來說,子女沒有鏡流重要。


    直至到了工作日,羨魚來到太卜司上班,回想起鏡流談論起子女和父母的言論,他的笑容逐漸消失。


    他的輩分還真降了啊!鏡流真把他當成華的孩子了!


    鏡流因著自己之前那句話。


    那句,一個人待在不適合自己的位置上,會很累很累。


    鏡流以為自己難過,以為他單方麵與華關係不好。


    萬萬沒想到,兩人雞同鴨講,竟然還真聊下去了……


    羨魚下意識把矛頭對準丹楓。


    丹楓,你完了!你和你的轉世,最好別落在我手裏!不然我非得把你龍尾擼禿!


    羨魚打定主意,要給飲月君教訓。


    他收回思緒,找出那本寓言故事,繼續看了下去。


    在看過那個信息量極大的寓言後,他為了避免產生錯誤的判斷,沒有再看下去。


    羨魚接連看了幾個故事,沒有找到任何,再一翻頁,看到一個不該出現在兒童寓言的名字——讚達爾·壹·桑原。


    此人是第一個加入天才俱樂部的人。


    他最先提出「虛數之樹」學說,還曾經製造出一個特殊的星體計算機。


    有多特殊呢?這台計算機,成了「智識」星神。


    這樣的人,本該有著更多令人驚歎的成就。


    不知為何,讚達爾和他一樣,在宇宙中銷聲匿跡,外人隻知曉讚達爾的「虛數之樹」學說,和創造出星神的成就。


    羨魚定睛一看,這不是寓言故事,而是一篇論文。


    讚達爾是這篇論文的第一作者。


    他心下不解,不知道為何在這本書中出現讚達爾的論文。


    羨魚雖不解,但仍抱著瞻仰天才的想法,打算仔仔細細地翻看。


    他隻看一眼,就被首行字勸退了。


    這是論文?這是讚達爾寫的?


    這措辭……哪裏像是論文,分明是想象力豐富的小說,不該投期刊,該投雜誌社的。


    怎麽感覺跟鬧著玩似的?


    羨魚跳過正文,翻到末尾的致謝。


    其中,讚達爾提到了一個名字——eric·fish,埃裏克·費什。


    埃裏克,eric,意為永恒的統治者。


    費什,fish,魚。


    羨魚表情逐漸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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