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鼎抱著偶遇元帥大人的想法,特意提前一個小時,來到丹鼎司簽到。


    萬一呢,萬一那位大人沒走呢?


    說不定……還能再見一麵?


    司鼎既欣喜又忐忑,加快腳步朝著昨日那個小孩的病房走去。


    丹鼎司大部分病房都是雙人間,設施完善,有獨立衛浴,為保護患者隱私,放置了多個屏風作隔斷。


    就連在打開病房門後,第一眼,也隻能瞧見屏風。


    司鼎隱約看到了一個身影,猜測此人正是元帥。


    他上前幾步,隻見元帥大人背對著他,俯下身,似乎正和小孩說著什麽。


    司鼎定睛一看,元帥大人竟然還穿著昨天的那套衣服。


    看來,這個孩子頗得元帥大人看重。


    甚至讓元帥大人拋開公務,守了一整晚,就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呢!


    司鼎滿臉笑意,正準備說些什麽時,笑容逐漸消失。


    他們那可靠的元帥大人,淺色衣服上盡是汙漬,他正冷著臉和小孩無聲對峙。


    能被元帥大人看重的小孩,能是普通人嗎?


    小孩同樣不甘示弱,一手死死拽著元帥大人的一縷長發,始終不肯撒手。


    司鼎從未見過上司冷臉,一時間愣在了原地。


    他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訥訥道:


    “元帥大人……這是怎麽了?”


    羨魚內心崩潰極了。


    在被華吐到身上的那一瞬間,他忍了又忍,才沒把肩膀上的熊孩子扔出去。


    羨魚險些被氣笑了,抖著手,用最後的理智,放慢動作,緩緩地把小孩放到病床上。


    怎料這熊孩子報複心極強,一邊吐,一邊用那隻髒兮兮的手,狠狠拽住羨魚的頭發,勢要用自己的方式報複他。


    事實證明,效果非常好。


    要不是外袍足夠厚,嘔吐物沒有連帶著也弄髒他的裏衣……


    要不是怕嚇到這熊孩子……


    羨魚非得拿出把刀把頭發割斷,再衝進病房裏的浴室,洗上一個小時的澡。


    麵對司鼎的詢問,羨魚深吸一口氣。


    熊孩子的錯,怎麽能遷怒到其他人身上呢?


    羨魚竭力壓製心中怒火,控製著語氣,心平氣和地說:


    “她剛剛吐了,你來給她看看。”


    說話間,他仍維持著原先的動作,沒有回頭。


    別問,問就是這熊孩子手勁兒太大、手太髒!


    他隻是想撿個繼承人啊!沒想損失他的頭發啊!


    哦……這件外袍不是下屬送的,衣服和這縷頭發都髒了……全都不能要了。


    幸虧先前下屬送給他的配飾沒事……當然要是有事……他也不能扔啊,隻能硬著頭皮清理了。


    至於頭發,倒不如繼續讓這熊孩子拿著,省得再弄髒其他幹淨的頭發。


    羨魚緊緊盯著熊孩子,對方見司鼎來了,瞬間放鬆下來,下意識就要鬆開手中揪著的那縷頭發。


    他陡然一驚,說話時險些沒控製住語氣:


    “等一下,不要動,繼續保持這個動作。”


    好在熊孩子熊歸熊,有時候還是很聽話的,她沒有撒手,再度抓緊了手裏的頭發。


    羨魚頭皮一疼。


    他感覺碰上這個熊孩子之後,忍耐程度大大提升。


    在這種情緒瀕臨崩潰的時刻,羨魚竟然還會考慮小孩的感受,生怕自己從係統背包裏掏出刀後,嚇到對方。


    於是,羨魚心平氣和地問司鼎:“有刀嗎?”


    司鼎連連點頭,不知從何處摸出來一把手術刀。


    羨魚接過手術刀,在兩人的注視下,執刀輕輕一劃,割斷了那縷被熊孩子弄髒的頭發。


    司鼎和熊孩子,皆愣愣地看著那縷斷發。


    羨魚心道,好在頭發夠長,割斷後,長度差不多到他的胸口處。


    要是再短點……他都想直接理寸頭了!


    羨魚解決了頭發的問題,頓時鬆了口氣。


    他朝著浴室的方向看了一眼,忍不住問:“有衣服嗎?”


    司鼎張了張嘴,正想說些什麽,羨魚一手拿刀,一手掏出玉兆給侍衛發消息,叮囑對方去他的府邸裏拿衣服。


    他對司鼎說:


    “罷了,你先給這孩子看病吧。”


    羨魚站起身,帶著手術刀,來到病房中的浴室。


    羨魚對著鏡子,小心翼翼地解掉發繩,慎之又慎地避開外袍上的汙漬,比照著方才割斷的頭發長度,再次拿起刀處理剩餘的頭發。


    待修理整齊、用發繩綁了個低馬尾後,他放下手術刀,解下皮質護腕、腰帶和玉佩,脫掉外袍,再三確認裏衣沒有留下汙漬後,總算鬆了口氣。


    問題不大,和熊孩子聊完,就能打道回府洗澡了。


    再看一會兒文件,就去策士長府上。


    羨魚很快敲定了今天上午的行程。


    他把外袍折了幾下,扔進垃圾桶,視線不可控般落在那把手術刀上。


    那把刀用起來格外鋒利,好似是什麽見血封喉的神兵利器。


    羨魚打開水龍頭,衝了一下,接著放進係統背包裏。


    如果策士長想要獲得解脫……


    到時候,他就會用這把刀賜予對方死亡。


    策士長陪伴他幾千年,他總要讓對方走得輕鬆一點。


    到時候,為這位下屬舉辦一場盛大的葬禮,葬入至忠林,受後人敬仰。


    羨魚沒什麽經驗,他會努力嚐試的,爭取到時候一刀斃命,這樣一來,就不會讓他的下屬感受到太多痛苦。


    他一邊想,一邊推開門,與滿臉寫著局促的司鼎,和不請自來的幾位醫者對上視線。


    羨魚不明所以:


    “這孩子的情況,很嚴重嗎?”


    至於出動這麽多人嗎?


    司鼎猛地搖搖頭,說:


    “元帥大人不必擔心,再喝一天的藥,就能徹底痊愈了。”


    羨魚點了點頭,他仍不放心,略帶猶豫地看向司鼎。


    司鼎聞弦而知雅意,補充道:


    “您若是不放心,那就讓這孩子,在丹鼎司多住幾天。”


    羨魚沒有詢問華的想法,很快替小孩下了決定:“那就再住兩天吧。”


    其餘醫者見羨魚處理完正事,忙不迭拿出各式各樣的外套,朝著他遞了過去。


    羨魚怔愣一瞬,微笑著說:


    “好了,辛苦了,但是不用了,等會兒就有人給我送衣服了。”


    醫者們先是激動,又很快露出一副惋惜的表情。


    司鼎看不下去了,他不願讓一眾下屬打擾元帥,當即幹咳幾聲,提示眾人,待眾人回神,當即領他們離開病房。


    沒一會兒,得到羨魚命令代他拿衣服的下屬,進了病房。


    下屬把裝著圓領袍的袋子遞給羨魚,視線一掃,目瞪口呆。


    下屬瞅著羨魚那長度砍半的低馬尾,說話都結巴了:


    “您、您的頭發——”


    羨魚接過袋子,拿出圓領袍,隨口道:


    “一時興起,想換個發型。”


    下屬沒再說什麽,他們了解上司,如果沒有什麽要緊事,上司更習慣一個人待著,隻得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羨魚起身,再度來到浴室,迅速換上圓領袍,整理好腰帶和玉佩後,一邊整理著護腕,一邊朝外走。


    他坐在華的病床旁,毫不在意小孩的沉默,自顧自地低頭係好護腕的綁帶。


    羨魚決定,對熊孩子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實在不行……就隻能另想辦法了。


    再抬頭,他輕聲道:


    “這裏是仙舟,是曜青——”


    “你可能不知道這代表著什麽。”


    “這裏,是整個星海中最安全的地方,如果曜青能出事,那麽,恐怕宇宙離毀滅不遠了。”


    “我隻能告訴你,上一個沒有經過天舶司審查、混進曜青的人,如今已經……”


    羨魚的話戛然而止。


    他所說的、混進曜青的人,自然是妄圖殺掉他的刺客,也是他刻意放水、釣來的魚。


    羨魚抬手摸了摸華的發頂,朝著對方露出一個無害的微笑。


    他語氣溫和,說出的話卻毫不留情:


    “墳頭草比你還高。”


    華:“……”


    羨魚早已習慣對方愛搭不理的態度,於是繼續揉著華的腦袋,說:


    “好在你運氣不錯,遇上了我,我不在意你的真實身份,更不會去探究你的來曆,所以,仙舟也不會繼續調查下去……”


    華沉默良久。


    盡管她無法掌控這場對話的主導權,卻仍是不肯落於下風。


    華冷聲問道:“你到底想要什麽?”


    羨魚回道:“為我做一件事。”


    華繼續追問,羨魚很有耐心地給出答複:


    “用一樣東西,刪掉人們的記憶。”


    華頓了頓,又問:


    “仙舟有很多人,你卻隻找上我了,是因為我很特殊?”


    “因為隻有我可以使用你說的那樣東西,刪掉人們的記憶?”


    羨魚麵色不改,仍用那張親和力十足的笑臉回望過去,眼神好似在看什麽不懂事的孩子。


    隻一眼,華遲疑了。


    羨魚深知,如果提前向一方暴露自己的真實需求,隻會在談判中落於下風。


    他從不會因年齡和性別小瞧任何人,更不會為任何人主動讓步。


    當然,如果是路上遇到的小孩子,他不介意作出退讓。


    隻是,羨魚所麵對的,是能夠使用「羽渡塵」、緩解魔陰身症狀的人,更是他選定的繼承人。


    因此,在華徹底放下戒心、和羨魚拉近關係之前,他絕不能讓華知道自己的特殊性。


    羨魚從不會武斷地判斷某件事是否能成功,他總會下意識思考失敗後的解決方案。


    要是華知道了……對方願意救人,皆大歡喜。


    但要是死活不肯配合他怎麽辦?那策士長、他的下屬,豈不是真的沒救了?


    就算是概率再小,他也不敢賭。


    他不會把下屬的命當作籌碼,更不會去賭陌生的、不了解品行的小孩的善心。


    羨魚收回揉著小孩腦袋的手,溫聲道:


    “隻是看你我有緣罷了,剛巧,我缺一個繼承人。”


    華又開始不說話了,隻盯著他,試圖從他那張毫無破綻的臉上,看出端倪。


    羨魚向來很有耐心。


    他維持著溫和無害的笑臉,對華說:


    “你是我的繼承人。”


    羨魚回想係統麵板上仙舟高達四位數的附屬星球。


    這要是讓華知道了……恐怕得撂挑子吧?工作量未免太大了吧?


    羨魚很快有了主意,他稍加潤色:


    “你會有八艘巨艦,和上百顆星球。”


    四位數,四舍五入就是三位數,三位數就是上百顆星球,這話沒毛病!


    羨魚繼續道:


    “隻要你想,整個星海都是你的。”


    “這一輩子,你吃過的苦,恐怕隻有中藥了。”


    “此生,你都不需要努力,更不會碰到需要你拚盡全力去達成的目標。”


    華聽完這番話,表情變幻莫測,羨魚隻是笑笑,幹脆利落地起身。


    “好了,好好休息吧,明天我來接你。”


    羨魚出了病房,當即加快腳步回到了宅邸中。


    他顧不上太多,直奔浴室。


    不管怎麽說,得趕緊洗個澡啊!


    羨魚花了很長時間洗澡,洗完澡,繼續按照計劃處理文件。


    他看完桌案上的最後一份文件,起身去找策士長。


    府中的侍從一看羨魚的臉,不再阻攔,任由他進了策士長的房間。


    羨魚想起先前放在背包裏的手術刀,沒有貿然拿出。


    他緩步走到策士長床邊,問:


    “你的名字是?”


    策士長額角青筋直跳。


    要不是他躺在床上……真想直接給上司一拳啊!


    策士長忍了又忍,艱難開口:


    “……觀良,思睿觀通,良金美玉。”


    羨魚重複著策士長的名字。


    “觀良……我倒是想到了另一句話。”


    “觀眾器者為良匠,觀眾病者為良醫。”


    看過多種器具的人,會成為出色的工匠;看過多種疾病的人,會成為出色的醫生。


    羨魚感慨極了:


    “觀良,你和我待在一起,也算是貼合後半句,成了一名良醫。”


    觀良:“……”


    他嘴角微抽。


    元帥,原來你也知道自己有病啊?!


    羨魚決定先禮後兵。


    上一回,肯定是太突然了,這才讓觀良如此抵觸。


    羨魚輕聲道:


    “說實話,我很少會為自己做過的事情感到後悔。”


    觀良躺在床上動彈不得,隻得耐下性子聽上司說話。


    他聽了半天,隻覺得莫名其妙,當即打斷上司的話:“元帥,說重點。”


    羨魚歎了口氣,從係統背包裏拿出那把手術刀。


    觀良:“…………”


    他眼睜睜看著上司憑空掏出一把手術刀。


    觀良躺在床上,上司坐在床頭,兩人距離極近。


    那把能輕鬆取人性命的利器,正閃著冰冷的光。


    觀良盯著近在咫尺的手術刀,久久無言。


    他○的!傻○上司還沒放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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