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蒂深知自己是在遷怒。


    他知道這遷怒來得毫無道理。


    俗話說,無知者無罪。


    現在元帥生死不明,一旦對外公布這一消息……後果不堪設想。


    可馬蒂仍控製不住心中的滔天怒火,並在看到眾人無知無覺、慶祝懷恩節時,怒火轉化為恨意。


    這群吸血蟲又知道些什麽呢?


    元帥給了他們優越的物質條件。


    自仙舟人出生,他們就不必為衣食住行發愁。


    他們不必為金錢煩憂,也不必為房產和星槎奔波,每隔十年,仙舟就會發放一筆金額巨大的補貼,哪怕他們沒有工作,也能過得很好,也能隨時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星際旅行。


    仙舟人隻需要帶上玉兆或身份證件,便能在星海中暢通無阻。


    他們能活得如此隨性、灑脫,正是元帥的功勞。


    時至今日,仙舟人卻把他們最該感謝的領袖,忘得一幹二淨。


    馬蒂心中的恨意,很快又轉變為無力感。


    嚴格意義上來說,他並不算是仙舟人,隻是在遇到元帥、得其認可後,連帶著母星加入了仙舟聯盟而已。


    他了解元帥,知道對方對仙舟人的偏愛。


    因此,馬蒂甚至無法對這群人宣泄恨意。


    元帥會生氣的。


    但是,他隻是在心裏想一下,對方肯定不會介意吧?


    畢竟仙舟有句古話,論跡不論心,論心無完人。


    他隻是想想,可還沒付諸行動呢。


    馬蒂知道元帥向來思慮周全。


    元帥怎麽會想不到自己會被遺忘呢?


    答案很簡單,簡單到馬蒂不需要動腦思考,便能輕易得出結論。


    這正是元帥想看到的,甚至是他自己一手促成的。


    直到這一刻,馬蒂才明白,原來很多事早已注定了。


    元帥在很早之前,就已經做好了準備。


    例如刻意借著為學生減負的理由,刪除了課本上與自己有關的所有內容。


    再例如各個仙舟的大型活動,將軍們發出邀請後,元帥隻會派人代替他出席。


    元帥在盡可能地減少出現在人前的次數。


    將軍們對此一無所知。


    在這幾千年裏,元帥的決策從未出過任何差錯。


    因此,無一人懷疑元帥的用意。


    他們隻當元帥愛民如子,隻當舉辦的活動還不足以讓元帥紆尊降貴、親自到場。


    在他們眼中,元帥就像是「永生」的神明,就像是屹立不倒的旗幟,引領著前行的方向。


    那可是元帥啊,他怎麽會離開呢?怎麽能離開呢?


    他分明為仙舟耗盡了心血,怎麽舍得離開呢?


    然而,事實就擺在馬蒂麵前。


    如果他們能違抗元帥的命令呢?如果他們強硬地、讓所有人將元帥的功績牢記於心呢?結果會不會不一樣?


    馬蒂很快得出了答案。


    不會。


    元帥總是能創造出奇跡。


    他能集結所有勢力對抗災禍,他治下的仙舟是外人豔羨的烏托邦。


    對於元帥而言,沒有不能做的事,隻有不想做的事。


    無數煙花在天空中炸開,馬蒂收回目光,懷抱著長生牌,深一腳淺一腳地朝星槎海走去。


    他平日裏隻會在研究所和元帥府邸來回跑,很少會接觸到如此多的仙舟人。


    馬蒂與人們擦肩而過,感受著他們的喜怒哀樂,聽著他們再平常不過的話語。


    以往,他們總會讚頌元帥,如今,隨著資料和功績被逐漸抹除,他們轉而讚揚起「帝弓司命」。


    馬蒂喃喃道:“我該怎麽辦呢?”


    他替同僚、後輩解答了無數難題,可當他滿心疑惑時,卻無人能給出答複。


    直到這一刻,馬蒂總算明白了元帥為何會作出離開他們的決定。


    馬蒂迷茫時,尚且找不到人傾訴,那麽,元帥呢?


    誠然,對方深謀遠慮、從不出錯,可是,在那漫長的歲月中,在某一個瞬間裏,肯定會有感到迷茫的時候吧?


    馬蒂之前從未想過這個問題。


    就像是讚達爾所說的故事一樣,元帥對待仙舟人,就像是在割肉飼鷹。


    而神明的信徒們,也難以想象元帥迷茫、不解的樣子。


    對方就像是高坐神壇的神明一樣。


    神明永遠是強大的、堅定的,不會因外物所動搖,不會擁有自己的喜怒哀樂。


    馬蒂驚覺自己與那些愚昧的仙舟人並無不同。


    仙舟人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而他呢?也不過是個自作聰明的蠢貨。


    現在元帥下落不明。


    而那位名為“山風”的男人,一定是「帝弓司命」。


    星神抵達羅浮,跟在華的身邊。


    這代表著什麽呢?難道元帥真的……


    馬蒂甚至不敢在心中說出那個字眼。


    還是說,「帝弓司命」隻是代替元帥為華送上祝福?


    馬蒂理性的那一麵,勒令讓他麵對現實,可感性的那一麵,始終叫囂著、不肯退讓分毫。


    萬一呢?萬一馬蒂是被誤導了呢?


    畢竟,元帥親口說過,他會和阿基維利重逢的啊!


    馬蒂強迫讓自己忘掉觀良與前任司鼎,不管不顧地將原有的推斷徹底推翻。


    他反反複複地、在腦內不斷回想一句話。


    元帥說過,會和阿基維利再度重逢。


    馬蒂再次得出結論。


    元帥沒有離開,他隻是暫時需要休養。


    在此期間,馬蒂將會繼續執行元帥的命令。


    隻是就連元帥都會感到疲憊,更別說他這個愚笨至極的蠢貨了,他又該如何等下去呢?


    馬蒂想起了早已成熟的、保存意識的技術。


    這項技術並不被外界所知,隻有研究所和十王司的部分成員知曉。


    與元帥分別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如此地難熬,他不知道自己該如何活下去。


    馬蒂知道,如果他死去的話,等元帥回來,一定會很傷心的。


    隻有上傳、並保存自己的意識……隻有這樣,他才能等到元帥。


    至於研究所的其他同僚……


    馬蒂沉默了。


    他太了解那群同僚了。


    如果沒有那該死的、察覺到世界本質的文明,同僚們一定能繼續為元帥的繼承人效力。


    可他們發現了世界的本質,並將下落不明的元帥視作唯一真實……


    馬蒂深吸一口氣,登上艦船,將目的地選為蒼城,隨後按下了啟動按鈕。


    我不確定其他同僚會作出怎樣的選擇。


    但我會竭盡全力,遵從您的意願,阻止他們。


    我知道您其實一點都不喜歡戰爭,我會隱瞞您失蹤的消息,讓您的繼承人過一個快樂的生日,讓仙舟人過一個圓滿的懷恩節假期。


    也請您……快點回來吧。


    馬蒂最後看了眼遠處的夜空,接著收回視線。


    繁複、極具美感的煙花,再度於空中炸開。


    眾人集聚於會場的落地窗前。


    他們不必與民眾爭搶位置。


    羅浮將軍所選定的會場,就是觀賞煙花的最佳地點。


    他們專心致誌地看著煙花。


    在造價上千萬巡鏑的煙花麵前,唯獨一神兩人沒了觀賞的興致。


    岱陽將會在年會結束後抵達羅浮。


    觀良正小聲向華介紹岱陽的身份,隻是不知為何,他們身側的星神神色莫名,讓人辨不出情緒。


    華壓低聲音:“先瞞著,要不直接帶她去虛陵,等從虛陵回來,再一點點告訴她。”


    等她拿到「羽渡塵」,再告訴那位前任羅浮將軍吧。


    觀良點了點頭。


    嵐欲言又止,語氣生硬地開口:“等下我和她說。”


    聞言,觀良嘴角抽搐。


    嵐就是個人機!能和岱陽說點什麽啊?


    恐怕隻會直截了當地,對岱陽說元帥沒了吧?


    再委婉一點,嵐會說自己收到了先前給元帥的力量!


    顧忌著不遠處的眾人,觀良壓低音量,怒道:


    “你和她說?你和她怎麽說?”


    嵐默然片刻,說:“……這是我和她的事。”


    觀良竭力克製住翻白眼的衝動,他沒把嵐的話當回事,神色如常地陪著華,走完剩下的流程。


    他們告別眾人,來到其中一個樓層的某個房間。


    岱陽看起來沒什麽太大變化,她笑得溫和,語氣熟稔地和觀良打招呼。


    她微笑:“這位是?”


    華張了張嘴,正要說些什麽,觀良搶先一步:“元帥收養的女兒。”


    岱陽先是眼睛一亮,接著看到了兩人身後的星神。


    她表情驟變,笑得十分勉強:


    “「帝弓司命」?您怎麽在這兒?”


    觀良看看岱陽,再看看不知為何沉默的星神,一頭霧水。


    嵐使用的分身,一直都是祂身為人類時的模樣,就連容貌也沒變過。


    在星神尚未升格成神時,岱陽和嵐姑且算是共事過的同僚。


    岱陽能認出嵐的身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隻是這個反應……未免太奇怪了。


    在幾近死寂的沉默中,他們清晰地聽到了什麽東西自皮肉中長出的聲音。


    岱陽麵無表情,抬手捂住小臂。


    她的眼神毫無溫度,先是掃了一眼華,隨後與星神對視。


    “你食言了。”


    觀良:“???”


    他和華麵麵相覷。


    到底發生了什麽?怎麽還沒聊幾句,岱陽就墮入「魔陰身」了?什麽叫嵐食言了?


    觀良下意識上前一步,擋在岱陽麵前,奈何他的速度比不過星神,下一瞬,嵐已經來到了兩人麵前。


    他再一轉頭,岱陽身形搖晃,倒了下去。


    觀良怒不可遏。


    怎麽?元帥才剛走,你就要殺元帥的下屬嗎?!


    僅存的理智讓他沒把這句話罵出口。


    觀良蹲下身,小心翼翼地試探岱陽的鼻息,確定對方隻是暈了過去後,這才鬆了口氣。


    嵐:“去虛陵。”


    華:“……”


    觀良心裏罵出無數句仙舟粗口。


    知道的,你是想用「羽渡塵」替岱陽解決魔陰身的問題,不知道的,還以為仙舟追隨的是「智識」星神呢!嵐,你真是個人機啊!


    他站起身,咬牙切齒道:“好,去虛陵,但你好歹解釋一下啊?”


    嵐言簡意賅地給出答複。


    “因為華和我。”


    “他從不是有閑心養孩子的人。”


    觀良:“……”


    是啊,元帥可不會養孩子。


    除非是有其他目的。


    那就是元帥開始培養繼承人了。


    岱陽了解元帥,知道元帥習慣走一步看十步,知道自己回到仙舟,一定會第一時間與她相見。


    可是她沒有見到元帥,隻看到一個繼承人,和本該在外處理孽物的星神。


    答案不言而喻,元帥出事了,以至於需要星神返回仙舟,協助繼承人。


    觀良捏了捏眉心,沒好氣道:“走,帶上岱陽,去虛陵。”


    他們很快抵達了虛陵,進入了先前沒有權限的洞天。


    最先看到的,是龐大到足以環繞住整顆星球的巨構建築。


    觀良下意識屏住呼吸。


    華匆匆看了一眼,繼續朝前走去。


    在嵐的帶領下,他們七拐八拐,進了某個宅邸。


    元帥在這裏,留下了自己的遺物和遺囑。


    嵐在觀良的怒瞪下,遲疑片刻,把昏迷的岱陽放在一旁的沙發上。


    星神進了一個房間,拿出一疊信,遞給觀良。


    整個仙舟,也隻有觀良有資格向眾人念出元帥的遺囑。


    觀良翻找一通,找出元帥留給嵐的那封信,朝星神遞了過去。


    嵐不用拆開那封信,便知道對方想要對祂說什麽。


    無非是讓祂遵守契約,為仙舟做事。


    祂接過這封遺書,手一抖,火焰憑空出現,吞噬掉信封的一角。


    嵐像之前元帥在祂瀕死之際,將那所謂的「神跡」扔進火堆一樣,燒掉了這封信。


    見那封信被火舌徹底吞噬,嵐抬手指了個方向,對華說:“他給你留了禮物,去看看吧。”


    兩人:“……”


    華沒說話,轉身朝著嵐所指的方向走去。


    觀良欲罵又止。


    這是有人性的神能做出的事嗎?好歹拆開看一眼啊!


    他低下頭,找出元帥留給自己的那封信。


    【致策士長】


    觀良:“……”


    懂了,元帥在寫這封遺書的時候,把他名字給忘了。


    觀良內心毫無波瀾。


    在對方擔任將軍時,隔三差五就會忘記一些事情。


    【說實話,我不知道該和你寫些什麽】


    【但如果不給你留一封信,豈不是讓你顯得很不合群?】


    【於是,這封信出現了】


    觀良心想,這寫的都是些什麽廢話。


    他繼續往下看。


    【你是我最信任的下屬,可惜,我不是一個合格的上司】


    【我做了件錯事,讓很多人,甚至整個仙舟都為我這個錯誤的選擇,付出了代價】


    觀良從不覺得是元帥的問題。


    你隻是實現了所有仙舟人的願望,能算是有錯嗎?


    【但願在你看到這封信時,我已經找到了解決「不死詛咒」和「魔陰身」的方法】


    觀良沉默。


    是啊,你從不會食言。


    你找到了方法。


    隻是這個方法……於你、於我、於你的下屬們而言,太過殘忍了。


    【希望我最信任的下屬,以後不要遇到我這種上司了】


    觀良心裏嗤笑。


    你這種上司?哪種上司?讓下屬上一休一,放任下屬吃掉自己特供食材的上司?


    他視線下移,表情瞬間凝固。


    【你不會因為我哭了吧?】


    觀良在心裏咆哮。


    元帥,你就隻會這一句話嗎?!


    房間裏,華隨手打開一個抽屜,看清裏麵的東西後,她表情空白,下意識向後撤了一步。


    抽屜裏,是數不清的、各式各樣的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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