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筆至此,該敘一敘新四軍及正、副軍長葉挺、項英其人了。


    葉挺雖為新四軍一軍之長,但真正的實權操在項英手中。“朱、彭、葉、項”齊名,為中共的兩支軍隊的四位首長,但四人之中,唯葉挺非中共黨員!項英對外的公開身份為副軍長,而實際上他又兼新四軍政治委員……


    新四軍的前身,原是分散於中國南方的紅軍遊擊隊。1937年10月30日,署名“洛、毛”的電報,致博古、葉劍英,對紅軍南方遊擊隊的整編作了指示:“集中五分之三為一軍,以葉挺為軍長(待考慮),項英為副軍長,陳毅或劉英為參謀長,反對國民黨插入任何人。”


    “洛、毛”即張聞天、毛澤東。


    電報中,又一次提及關於軍長的人選:“葉挺是否能為軍長,待你們提出保證之後,再行決定。並告周、朱、彭、任。”“周、朱、彭、任”,即周恩來、朱德、彭德懷、任弼時。


    電報表明,毛澤東對葉挺的任命,是有保留的。


    然而,在此之前,蔣介石已經委任葉挺為新四軍軍長。這可以從二十五天前——10月5日潘漢年致毛澤東的電報中看出:“南京軍委已委葉挺為新四軍軍長,任務為改編與指揮閩贛邊遊擊隊。但葉在南京與劍英及博古同誌接洽,尚未得最後結論,亟待我方答複我們是否同意他去。如何?請示。”


    緊接著,10月8日,博古、葉劍英、董必武又致電毛澤東:“葉挺事,據他說,恩來第一次在滬曾和他提過這個辦法,故他才敢活動。現已委任為新編第四軍軍長,撥發了五萬元活動費。他表示,如我們不讚成,他仍可辭職。”


    這表明,最初建議葉挺籌建新四軍的是周恩來,首先任命葉挺為新四軍軍長的是蔣介石,但此時葉挺尚未得到毛澤東的任命——中共的部隊首長,必須由以毛澤東為主席的中共中央軍委任命才有效。正因為這樣,葉挺表示“如我們不讚成,他仍可辭職”。這“我們”,顯然指中共,指毛澤東。


    11月3日,毛澤東致電周恩來,詢問:“據雲,在滬你曾要他編遊擊隊,他才敢對國民黨說。因為蔣委他為新四軍軍長,究竟你對他說過些什麽?”


    蔣介石搶先任命葉挺為新四軍軍長,當然是因為他知道葉挺非中共黨員。


    葉挺,是一個奇特的人物。他原來是中共黨員,後來也是中共黨員,而那一段時間裏他卻不是中共黨員!


    葉挺,早在1919年便加入了中國國民黨。1922年,陳炯明叛變時,葉挺率部保護孫中山、宋慶齡脫險。此後,他赴蘇聯紅軍學校學習。1924年10月他在蘇聯加入了中國共產黨。1925年9月他回國。北伐時,葉挺擔任獨立團團長,屢建奇功,成為北伐名將。


    然而,葉挺在中共黨內卻兩次受到了處分,最後導致了他脫離中共。最初,1946年3月15日《新華日報》所載《葉挺同誌說明入黨誌願》中,對此有所披露,但直到近年來才漸漸弄清內情。


    頭一回葉挺受黨內處分是在1926年9月5日北伐軍總攻武昌。葉挺的獨立團率先攻城,損失慘重,而劉峙部隊按兵不動,後來在獨立團攻入城內時去搶頭功。劉峙被蔣介石任命為武漢衛戍司令。葉挺在一氣之下,離開部隊,到上海接家屬去了。為此,葉挺受到留黨察看半年的處分。


    第二回則是在1927年12月,中共在南昌起義失敗後又在廣州發動起義。葉挺在南昌起義時任前敵總指揮,而在廣州起義時任工農紅軍總司令。廣州起義的失敗,葉挺受到李立三的責難,說他指揮“消極”,再度受到留黨察看半年的處分。


    葉挺又在一氣之下,去了莫斯科。


    誠如周恩來後來在《關於黨的“六大”的研究》中所寫:


    廣州起義失敗後,葉挺到了莫斯科,共產國代代表還說他政治動搖,共產國際沒有人理他,東方大學請他作報告,共產國際也不允許他去。這樣,他就離開黨跑到德國去了。這件事我們應該給葉挺申冤。


    就這樣,葉挺脫離中共,流亡歐洲。直至1935年秋,葉挺在澳門才與中共中央代表張雲逸取得了聯係。


    蔣介石看重葉挺的才幹和聲望,曾希望葉挺在國民黨部隊任高官。這當然被葉挺所謝絕。


    這一回,既然葉挺主動表示願意出任新四軍軍長,蔣介石求之不得,當然馬上宣布了委任命令。


    然而,毛澤東卻對葉挺脫黨後的情況所知不詳。這樣,毛澤東不敢貿然把新四軍的指揮權交給葉挺。毛澤東要博古、葉劍英“提出保證”之後,這才決定“葉挺是否能為軍長”。


    為了了解葉挺,毛澤東邀葉挺前往延安。1937年11月初,葉挺到達延安。經過長談,毛澤東知道了葉挺兩次黨內處分的經過,知道了葉挺脫黨的經過。毛澤東的疑慮消失了。中共中央黨校為他舉行了隆重的歡迎會,高懸起“熱烈歡迎葉挺軍長”的大標語。毛澤東在會上發表了熱情洋溢的講話:“我們今天為什麽歡迎葉挺軍長呢?因為他是大革命時期的北伐名將,因為他願擔任我們的新四軍軍長,因為他讚成我黨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政策,所以我們歡迎他!”


    葉挺致答詞。他說了這麽一段自疚又自奮的話:“同誌們歡迎我,實在不敢當。革命好比爬山,許多同誌不怕山高,不怕路難,一直向上走,我有一段是爬到半山腰又折回去了,現在又跟上來。今後,一定遵照黨所指示的道路走,在黨和毛主席的正確領導下,堅持抗戰到底!”


    疑惑冰釋,從此毛澤東對葉挺投了信任票,再也無須博古、葉劍英“保證”了!


    就這樣,葉挺走馬上任,成為毛澤東和蔣介石雙重任命的新四軍軍長。


    葉挺、項英先後摜紗帽


    至於項英,與蔣介石沒有什麽瓜葛,倒是跟毛澤東有極深的淵源……


    項英原來是武昌的織布工人,從事工人運動,1922年便加入中共,翌年成為京漢鐵路“二七大罷工”的領袖之一。此後,由於北伐軍打下武漢,武漢成為革命中心,加上共產國際強調提拔工人出身的中共黨員,項英在中共的地位急速上升,從中央委員而政治局委員,進而政治局常委,地位一度高於毛澤東。


    1930年底,項英進入江西紅區。他一度支持過毛澤東,又一度狠狠整過毛澤東,其中恩恩怨怨,曲曲折折。不過,有一點他是很不錯的,那便是在第五次反“圍剿”失敗,紅軍被迫長征之際,要他奉命留下打遊擊時,他堅決服從。這真可謂“受命於危難之際”,留下來很可能如同被置之死地。他居然在蔣介石重兵“圍剿”之中,求得生存,在中國南方孤立無援之境遊擊多年。他手下的遊擊隊,也就成了後來新四軍的骨幹。


    不言而喻,在新四軍成立之後,葉挺雖為軍長,但不能不處處聽命於項英。因此既非中共黨員而又在新四軍中毫無根基的葉挺,也就受到了項英的排擠。葉挺曾自雲,是“夾在車輪子中間的一粒沙子,兩麵受擠”。這兩麵受擠,一麵是蔣介石從上往下壓,一麵是項英從下往上頂。


    當然,還不僅是葉、項關係緊張而使葉挺不快。當時,曾受命於延安而充當“葉挺和項英之間的緩衝人”的李一氓如此回憶道:


    葉挺親筆寫給我一封信,表示他有很多苦惱,看來這種苦惱也不完全是和項英的個人關係。他說,居士不適於當一個大廟子的方丈,就是暗示一個非黨員不適於當新四軍軍長。這封信我給項英看過,項英沒有太大的反應。


    “居士不適於當一個大廟子的方丈”,這句話極為生動、形象地表達了葉挺的心態。所謂居士,即居家修行的佛教徒,乃“廟外人士”。居士去當方丈,本已不合適,何況管的還是一個大廟子!


    1938年10月21日,兩麵受擠的葉挺在百般無奈之中,借口送李夫人回澳門,離軍出走,向蔣介石辭職。蔣介石呢?正覺得葉挺上任之後不聽他的話,如今葉挺要辭職求之不得。


    蔣介石問葉挺:“誰繼任?”


    葉挺答日:“葉劍英。”


    蔣介石搖頭。他要委派國民黨將領出任新四軍軍長。


    毛澤東聞訊,焦急萬分,馬上發電報給正在重慶的周恩來。周恩來一麵向蔣介石表示,中共堅決反對另任新四軍軍長,一麵緊急約見葉挺。


    周恩來與葉挺在北伐時有著深誼,在發動南昌起義時並肩戰鬥過,何況最初又是周恩來建議葉挺出任新四軍軍長。“解鈴還需係鈴人”,周恩來的一席話,自然使葉挺釋服,回心轉意。葉挺是毛澤東和蔣介石雙方都認可的新四軍軍長。既然葉挺願重返原職,一場風波也就告罷。


    1939年2月,周恩來在重慶放出“空氣”,說是要乘春節回老家浙江紹興省親。


    其實,他是受毛澤東委托,陪著葉挺回“老家”——新四軍。2月23日,周恩來和葉挺一起來到了安徽涇縣雲嶺——新四軍軍部所在地……


    一波剛平,一波又起。


    國共摩擦日深,新四軍成了國共矛盾的焦點。就在這時,項英因受到中共中央及總政治部的批評,極為不滿。在1940年5月,項英三次電告延安,請求撤職……他也要摜紗帽了!


    項英犯了什麽錯誤呢?


    這在中共中央1941年1月所作出的《中央關於項袁錯誤的決定》中,寫得明明白白。袁,即袁國平,新四軍政治部主任。《決定》指出:


    還在抗戰開始,項英同誌即與中央存在著關於政治原則與軍事方針的分歧……


    三年以來,項英、袁國平對於中央的指示,一貫地陽奉陰違,一切遷就國民黨,反對向北發展與向敵後發展,反對擴大新四軍,反對建立抗日根據地,堅持其自己的機會主義路線,其所領導的黨政軍內部情況,很少向中央作報告,完全自成風氣。對於中央的不尊重,三年中已發展至極不正常的程度。關於項、袁所犯各項原則錯誤,經中央從去年夏季起曆次嚴厲批評之後,項、袁表麵上表示服從,中央方以為他們有了轉變,今始證明依然未改。


    這份中共中央《中央關於項袁錯誤的決定》是在皖南事變剮剛結束、對於史實尚未完全弄清時作出的,今天看來有偏頗之處。


    項英在1940年5月9日給中共中央的電報中寫道:“為了保證中央方針與黨及革命的利益,我鄭重請求中央,立即派一政治局委員到四軍及東南局負領導之責。目前鬥爭局勢正是緊張複雜,為了不致使鄙人重演1927年之錯誤,而影響黨與革命之發展和勝利,應公開宣布撤我之職,是屬必要。”


    項英在同月12日致中共中央電報中又聲言:“我有不同的意見,在今天鬥爭環境下,為黨的利益,不必申辯和爭執,隻有改換領導為有利。”


    項英在同月29日給中共中央的電報中,那話中透著一股怨氣、傲氣:“我認為對一個較負責同誌(就是一個老黨員罷),有錯誤應公開批評和指斥,不要含而不言的曲折婉轉……”


    項英的眼中沒有葉挺,乃在所料之中。然而,項英眼中也沒有毛澤東!這,當然跟他在江西紅區時和毛澤東那一段恩恩怨怨有關,也和他的自高自大分不開。據雲,項英在赴延安出席中共六屆六中全會歸來,曾對二支隊政委洪雪村說過這樣的話:出席會議的十二個政治局委員中,十一個在江北,就我一個在江南。他們十一個才管江北那麽一點點,我一個人管江南一大片!


    項與葉不和,項跟毛對抗,使新四軍失去了堅強的核心。蔣介石卻恰恰把攻擊的目標指向了這支核心渙散的中共部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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