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4日,是一個特殊的日子:前一天,毛澤東在延安發出“蔣介石在磨刀”的警告;後一天,日本天皇宣布無條件投降。


    不早不晚,就在8月14日,蔣介石從重慶給毛澤東發去一份十萬火急而又舉國矚目的電報,全文如下:


    萬急,延安


    毛澤東先生勳鑒:


    倭寇投降,世界永久和平局麵,可期實現,舉凡國際國內各種重要問題,亟待解決,特請先生克日惠臨陪都,共同商討,事關國家大計,幸勿吝駕,臨電不勝迫切懸盼之至。


    蔣中正


    未寒


    那時,電報以地支代月、韻目代日,“未”即8月,“寒”即14日。如同蔣介石日記所記,他在翌日-8月15日去廣播大廈演講時還宣讀了這一電報。


    在此之前,雖說蔣介石曾六邀毛澤東:


    1937年8月邀毛澤東赴南京出席國防會議;


    1938年7月邀毛澤東赴漢口出席國民參政會一屆一次會議;


    1938年12月邀毛澤東赴西安會麵;


    1942年8月再邀毛澤東赴西安會晤;


    1944年11月邀毛澤東赴重慶晤麵;


    1944年12月再邀毛澤東赴重慶見麵。


    這六邀,分別是通過張衝、周恩來、赫爾利、王世傑等轉達的,而且都是秘密的。


    這一回,與往日不同,是由蔣介石直接致電毛澤東,發出正式邀請,而且於8月16日將電文公諸《中央日報》。這表明此次邀請非同小可。蔣介石決心要把此事跟輿論聯係在一起,從幕後推到前台。不論毛澤東來不來重慶,都要讓公眾知道,都要向公眾有個交代。因此,從一開始,蔣介石打的便是輿論戰、宣傳戰。


    向毛澤東發邀請電的主意,是吳鼎昌在8月13日向蔣介石出的。


    吳鼎昌比蔣介石年長三歲,原籍浙江吳興,1919年南北和談時任北方代表;後來任大公報社社長、國民政府實業部長;此後,還曾任貴州省主席;1945年1月,調任國民政府文官長,成了蔣介石的近臣、謀士(1948年5月起任總統府秘書長)。


    蔣介石采用了吳鼎昌的建議,並命他於14日起草了以蔣介石名義致毛澤東的第一份電報。


    不過,當蔣介石決定公開發表這一電報時,卻使《中央日報》吃了一驚!《中央日報》那時的社長為胡建中,不大過問社務,主持業務的是總編輯陳訓恩以及總主筆陶希聖。陳訓恩乃陳布雷之胞弟。陳訓恩及陶希聖平時住蔣介石侍從室二處,與陳布雷過從甚密,消息靈通。可是,中央日報社15日深夜突然從中央社的電訊稿中,才得知蔣介石給毛澤東發出邀請電一事,極為震驚。從陳訓恩口中透露,此電報不是陳布雷起草,所以他事先不得而知。人們這才慢慢知悉,那電報原來是吳鼎昌的手筆……


    幕後策劃者乃赫爾利。這位“大律師”,一直想充當國共兩黨斡旋人的角色。十個月前,他在延安會晤毛澤東時,就代表蔣介石邀請過毛澤東去重慶。眼下,到了中國曆史的轉折點,他更是重申自己的主張。


    當然,蔣介石有他自己的主意,那就是他在《蘇俄在中國》一書中所寫的:“自十九年剿匪開始……我對共產黨的方針始終是剿撫兼施的。”


    對於蔣介石來說,那份電報是一步妙棋、好棋、穩棋:倘若毛澤東又借口“齒病”、“感冒”或者別的“微恙”,不來重慶,那自然是使毛澤東在公眾麵前輸了理;倘若毛澤東來了,可以借助於馬拉鬆式的談判,贏得時間,因為蔣介石急於要接收大批偽軍,然後部署與中共決戰,正需要時間。


    這份邀請電,對於毛澤東來說,無異於是一步刁棋:去吧,要冒著張學良、葉挺的風險,或者可能成為人質。一一他剛剛在延安幹部會上說過蔣介石是“極端殘忍和極端陰險的家夥”;不去吧,顯而易見,蔣介石在輿論上要占上風。


    麵對蔣介石的這一步刁棋,毛澤東一時似乎難以作出明確的答複。他於8月16日,給蔣介石複了一封極其簡短、未作正麵回答的電報:


    重慶蔣委員長勳鑒;


    未寒電悉。朱德總司令本日午有一電給你,陳述敝方意見,待你表示意見後,我將考慮和你會見的問題。


    毛澤東


    未銑


    毛澤東提及的朱德同日中午的電報,其實也是毛澤東寫的!與毛澤東以自己的名義打給蔣介石的寥寥數語的電報相反,這一電報競長達三千字!人們在研究蔣介石一毛澤東之間電報交往時,往往忽視了這份長電,以為是朱德的電報。其實,這份“朱德的電報”也收入《毛澤東選集》,表明那確實無疑是毛澤東的手筆。


    毛澤東巧妙地借用朱德的名義,對蔣介石的命令提出嚴重抗議,並提出六項要求。


    電報中,對蔣介石再也不用過去那種下級對上級的口氣,而是稱之為“你和你的政府”。這表明,抗戰一結束,中共的軍隊再也不受製於蔣介石了。毛澤東寫道:


    一切同盟國的統帥中,隻有你一個人下了絕對錯誤的命令。我認為你的這個錯誤,是由於你的私心而產生的,帶著非常嚴重的性質,這就是說,你的命令有利於敵人。


    同日,還有一篇文章很值得注意。那也出於毛澤東手筆,卻以新華社評論的名義公開發表。這篇評論題為《評蔣介石發言人談話》,幹幹脆脆稱蔣介石為“人民公敵”:


    在中國,有這樣一個人,他將中國人民推入了十年內戰的血海,因而引來了日本帝國主義的侵略。然後,他失魂落魄地拔步便跑,率領一群人,從黑龍江一直退到貴州省。他袖手旁觀,坐待勝利。果然,勝利到來了。他叫人民軍隊“駐防待命”,他叫敵人漢奸“維持治安”,以便他搖搖擺擺地回南京。隻要提到這些,中國人民就知道是蔣介石。蔣介石幹了這一切,他是不是人民公敵的問題,是否還有爭論呢?爭論是有的。人民說:是。人民公敵說:不是。隻有這個爭論。


    毛澤東稱蔣介石為“人民公敵”,是因為蔣介石的發言人稱朱德(亦即稱毛澤東)為“人民公敵”。蔣介石的發言人15日在重慶記者招待會上,談及朱德違抗蔣委員長的命令時說:“違反者即為人民之公敵。”


    一邊函電交馳,表示“共商大計”;一邊又互罵“人民公敵”,劍拔弩張。笑臉和怒視交織在一起。


    筆者在美國查得蔣介石日記中1945年8月18日的《上周反省錄》中,將其當時的內心世界,暴露無遺:


    共匪朱毛荒謬跳叫至不可名狀,專以內戰名詞威脅利用者。可知美國人識見之淺薄,浮動之一般,但其政府之政策似已穩定或不敢為共匪所欺弄乎。朱之抗命,毛之覆電隻有以妄人視之,但不可不防其突變叛亂也。


    鑒於蔣介石公開發表給毛澤東的電報,毛澤東也把他16日給蔣介石的複電公開發表於21日出版的重慶《新華日報》。


    蔣介石在8月19日的日記中寫及:“修正覆毛匪電稿。此稿要旨昨夜睡醒後思慮頗切也。”


    經過“昨夜睡醒後思慮”,蔣介石於20日第二次致電毛澤東:“來電誦悉,期待正殷,而行旌遲遲未發,不無歉然。”


    蔣介石在電報中,對毛澤東以朱德名義發來的那份長電,作出答複。蔣介石仍堅持要朱德“嚴守紀律,恪遵軍令”。接著,蔣介石這麽說:


    抗戰八年,全國同胞日在水深火熱之中,一旦解放,必須有以安輯之而鼓舞之,未可蹉跎延誤。大戰方告終結,內爭不容再有。深望足下體念國家之艱危,憫懷人民之疾苦,共同戮力,從事建設。如何以建國之功收抗戰之果,甚有賴於先生之惠然一行,共定大計,則受益拜惠,豈僅個人而已哉!特再馳電奉邀,務懇惠諾為感。


    蔣介石依然打宣傳戰。這份電報於翌日發表在《中央日報》上時,加上了這樣醒目的標題《蔣主席再電毛澤東,盼速來渝共商大計》。


    毛澤東於8月22日,再複蔣介石。這一電報手跡現保存在北京中央檔案館,一望而知乃周恩來所寫。電報全文如下:


    重慶


    蔣委員長勳鑒:


    從中央社新聞電中,得讀先生複電,茲為團結大計,特先派周恩來同誌前來進謁,希予接洽,為懇。


    毛澤東


    未養


    這就是說,毛澤東隻答應“先派周恩來”去。周恩來和蔣介石翻來覆去,談過那麽多次。顯然,蔣介石絕不會滿足於毛澤東這樣的答複。他以為毛澤東老樣子,跟過去一回回婉拒一樣,這一回也不會來。於是,蔣介石下了一步咄咄逼人之棋,於23日第三次致電毛澤東,聲稱連“迎迓”毛澤東的飛機都準備好了!


    蔣介石在8月23日的日記中寫道:“毛澤東覆電擬派周恩來代表來渝洽商,餘覆電務望其同來。”


    蔣介石的電報全文如下:


    延安


    毛澤東先生勳鑒:


    未養電誦悉,承派周恩來先生來渝洽商,至為欣慰。唯目前各種重要問題,均待與先生麵商,時機迫切,仍盼先生能與恩來先生惠然偕臨,則重要問題,方得迅速解決,國家前途實利賴之。茲已準備飛機迎迓,特再馳電速駕!


    蔣中正


    梗


    蔣介石此電,於25日刊在《中央日報》上,標題為《蔣主席三電延安敦促毛澤東來渝》。中國的慣例講究“三”,諸如“三顧茅廬”。此時,蔣介石已是三請毛澤東了。在蔣介石這步“逼”棋麵前,毛澤東該怎麽回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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