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晨起,天邊微暗。


    坐在堂屋一宿沒睡的沈老爺子,熬得通紅的眼睛失神地望著大門,黑黝黝布滿皺紋的臉,憂愁急躁,手裏的卷煙一直撚著不放。


    老李不是說好了,今個大早兩家一塊出發的嗎?怎麽還沒聲響?


    沈老爺子因著焦慮,手指被卷煙燎了好幾個泡。


    “爹娘,我們今兒是全都一塊兒出發逃荒嗎?”許三娘眼珠子滴溜溜地轉著,仔細地觀察著沈老爺子和沈老太的神情。


    “嗯。”沈老爺子渾濁又精明的眼神,看了眼一大早過來的兩個兒子和兒媳婦們,輕微的聲音應著。


    “全都走了,那咱們家房和地可以咋辦勒!”沈三郎擔憂的聲音響起。


    “對啊,這可是祖輩留下來的根來啊,離開這裏,咱不就成了無根之人!”沈二郎接聲附和。


    李二娘和許三娘暗自對視了眼,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點點頭。


    沈老爺子眉頭一皺,剛想說些什麽,就被立刻接上話的沈三郎堵住。


    “依我看啊,咱們要不留大哥一家在家好了?留了人守家,咱們就還是有根之人。大哥是長子,理應讓他來。”沈三郎裝出一副殫精竭慮為家裏考慮的樣子。


    “我也覺得是這個理啊,房地可以都留給大哥,等咱們以後回來,也不至於落了個無家可歸。”


    “更何況大哥家的兩個娃娃還小,身子骨弱,清丫頭又磕破了腦袋還沒好,怎麽能受得了一路逃荒的苦喔!”


    照他婆娘說的,還浪費糧!


    沈二郎繼續跟沈三郎一唱一和地說著,關心的語氣,也盡量讓自己的表情更真摯,一副事事為其著想的模樣。


    沈老太表情微妙,沒有發話,扭頭看了眼自家老伴。


    沈老爺子臉上神色有些鬆動,似乎將兩個兒子的話聽了進去。仔細想來,他們說的也並非全無道理。


    老大家的留下來,可以保住了根,他們家的幾個娃娃兒身子也確實不利索。


    隻不過,想起那流寇賊子凶殘程度……


    沈老爺子將卷煙搭巴地抽了兩口,在思索這事的可行性了。


    堂外,匆匆的腳步聲響起,人還未到,略帶焦急的聲音就傳了進來,“爺,不能啊!”


    沈妙清和沈大郎一同走了進來。


    沈妙清麵色微變,“留我們一家在這,不就是讓我們等死嗎?”


    “流寇凶殘,官老爺都跑光了,我們留在這,別說守房子了,等不到你們回來,我們的屍骨爛在地裏都沒人知道。”


    “爺,奶,你們是想要了我們家的命嗎?”


    沈妙清態度冷硬,不善地掃視著一行人。


    沈詩苓暗道不妙,他們家怎麽會這個時候出來,她心裏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姐姐,也別這麽說…大家也是為了你和弟弟們著想。”沈詩苓聲音微頓,言辭懇切。


    “那你可以留下來。”沈妙清的話並不客氣。


    沈詩苓一噎,麵色訕訕。


    “爹,我的妻兒我能照顧,不會拖你們的後腿!”沈大郎啞聲保證。


    沈大郎看著自己敬重的爹娘和兩個疼愛的弟弟,心中不由得寒意席卷全身。


    他爹娘這是嫌棄他們家無用……


    “大哥,這不是想著你家的情況嗎,清丫頭和兩兒子又虛又病的,舟車勞頓,行路艱難,何必受苦勉強。”


    沈三郎皺起眉頭,心中不滿,絲毫不覺得自己的做法有什麽不對。


    “是啊,路途遙遠,怎麽照顧得過來你們這一家的病弱瘦殘。等土匪真的來了,大哥你們家中找個好地方躲起來,土匪找不著人,就不會對你們怎麽樣。”沈二郎眼神飄忽轉悠,觀察著沈二老的神色變化。


    “你兩弟弟說的也並無道理,大房家的確實不適合舟車勞頓,你弟弟們也無暇照顧你們家這麽多。”


    沈老爺子呼出煙霧,布麵滄桑皺紋的臉有些漠然地說著,不去看大兒子臉上難以言喻的神情。


    “再說了,房和地都留給你了,守著家,守著地,替我們沈家留了根。青山啊,你別怨你爹我,你向來是懂事聽話。”有房有地,也不算是虧了他這兒子了吧。


    “爹!這些年來,林娘勤懇勞作,燒火做飯,漿洗衣物,從不懈怠,我也勤於抄書作畫,補貼家用,幫襯了家裏多少,這些你都看在眼裏。”


    “這附近誰不知道這山匪盜賊有多殘暴,一個個都恨不得逃得遠遠的。明知山有虎,你卻還要我們家偏向虎行。爹,我也是您的兒子啊!”


    沈大郎聲聲泣血,一字一句,悲憤淒涼,眼含熱意,心中冷意暗生。


    “爹娘,這是我從鎮上變賣抄寫字畫的銀子,可以充做家用。我也向你們保證,逃荒路上絕不拖後腿,也絕不麻煩你們。”


    沈大郎雙手遞上銀子,盡量讓自己發顫的聲音平緩,眸中失望盡顯,麵容懇求,望向沈家二老。


    沈老太看著大兒子幾近哀求的眼神,心中生出幾分不忍,“老頭子,之前不都說好了,一家人逃荒,命都活不成了,還要什麽根啊。”


    沈老爺子渾濁的眼睛微微閉了閉,意味不明,手中卷煙搓得發毛。


    “爺,大家都去逃荒,獨獨留大房在家,若是大房一家都命喪黃泉,你讓外人怎麽看咱家!”沈妙清語氣重了起來,她也沒想到,沈老爺子居然能如此狠心,隻能從沈老爺子最在意的名聲說起。


    “放肆,怎麽說話的。”沈老爺子緊皺著眉,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一家之主,容不得小輩的僭越挑釁。


    “爹,清丫頭沒有惡意的,隻是一時衝動。”沈大郎忙將沈妙清護在身後。


    “老頭子,算了算了!”沈老太起身安撫著沈老爺子坐下。


    許久,沈老爺子開口了,“我是你爹,你是我兒子,我又不會讓你去死,話說得那麽難聽,丫頭片子都不會教,聖賢書都讀到狗肚子了。行了,到時候一起離開就是了。”


    雖是鬆口的話,但沈老爺子自己的麵子是一點也不落,一副訓斥過後,又勉為其難施舍似的。


    誰也不知道他是因為心疼沈大郎,還是因為沈大郎拿出的銀錢,又或者是因為名聲……


    “是,謝謝爹!”沈大郎眼前一亮,緊繃著的心神,終於鬆了下來。


    這一趟的目的達成,沈妙清鬆了口氣的同時,又默默低下了頭。


    不枉費她在知道原劇情後,便開始的籌謀。兩個弟弟的不出門,和“恰巧”撞見偷吃糧餅的兩個堂哥,以及出現及時的爹……


    “這…大哥家的又何必執著一起……”


    “行了,就這樣!”沈老爺子說一不二,既然已經鬆口了,其他人再想勸說,就是在挑釁他在家中的權威。


    沈老爺子麵色不悅,心念一轉,扭頭看向已然大亮的天。


    天都亮了,老李一大家子怎麽還沒來?不會出事了吧?


    沈大郎看了眼心有不甘的兩個弟弟,滿眼失望。


    捫心自問,他不曾苛待過兩個弟弟,他們卻這般咄咄逼人……


    另一邊的李二娘不滿地暗暗瞪了一眼沈大郎的,說得好聽,最後不還是得跟著一起,他們嘴裏每多吃一口糧,都是從自家嘴裏分出去的!


    同樣的許三娘心頭不悅,扯了扯沈三郎衣擺,沈三郎不想理這婆娘。爹都鬆口了,現在還多說也沒用了。


    許三娘又看了看女兒,而一直在默默看戲的沈詩苓暗歎可惜,這大房如此執著要一起逃荒,終究是要吃苦頭!


    沈老爺子無暇顧及這些人的彎彎繞繞的小心思,從堂屋起來,看向大門口處,不安地來回踱步。


    沈妙清不動聲色地回到了屋內,她知道原劇情中的沈家是傍晚才出發,趁現在還有時間,得琢磨著怎麽才能多存些東西。


    而沈老爺子直到老李的兒子來通知傍晚出發,才知道昨天晚上流寇突然闖進李家村!老李家和其他要出發的幾家都被搶了,所以東西還沒有收拾好,得傍晚才出發。


    沈老太安撫地拍了拍沈老爺子的背,關切地說著,“行了,老頭子,既然傍晚才出發,你就先回屋歇著,熬了個大夜了,注意些你這身子骨!”


    沈老爺子沒有反駁,撚著手裏的卷煙,順著沈老太的話回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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