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如今在□□人代寫書信的文人很多。


    科舉廢止後,很多舊文人為了生計,會從事一些諸如抄書、代寫書信之類的工作。


    但這些人要麽是在趕集或者廟會的日子,擺攤幫人寫,要麽是在家裏幫人寫,沒有專門的店鋪。


    廟會不是天天有的,至於上他們家中去找他們,很多工人並不敢。


    她膽子大,還不缺行動力,想找工作就敢到處去問,那些生活在底層的人卻不同。


    他們膽怯畏縮,看到裝修好點的店鋪不敢進去,看到金貴東西也不敢問價。


    即便想給家裏去封信,他們中的一些人,也是不敢去那些讀書人家裏的。


    桑景雲上輩子生活在農村,她身邊很多長輩,都是這般模樣,也就她父母與眾不同。


    她那爹媽,是見個人,就能跟對方處成朋友的,最終跟著時代的浪潮,闖下偌大家業。


    現在她要幫人代寫書信,明碼標價非常重要,免得那些工人,連問價都不敢,還要宣傳一下。


    等有人在她這裏寫過信,一傳十十傳百,定會有越來越多的人過來。


    桑景雲跟洪掌櫃一道,寫了一個“代寫書信,兩個銅板”的牌子,說好明日一早過來,然後便帶著桑景英,去了附近碼頭。


    碼頭附近停了很多船,稍遠些的地方,還有船員將船拉上岸,用鐵片刮去船體上的青苔和吸附在上麵的螺類貝類,然後用桐油和石灰攪拌打勻做成的“油灰”和麻絲堵漏洞。


    等堵完洞,再在外麵抹上幾層桐油,船就修好了。


    眼下天還有些熱,這些船員都未穿上衣,用腰帶拴在身上的長褲的褲腿也高高挽起。


    若是原主在這裏,瞧見這一幕,肯定會想辦法避開,絕不會靠近。


    但桑景雲上輩子在農村,見多了一到夏天,就隻穿一條褲衩的男人,倒是很鎮定。


    她走上前,就見那幾個船員在看到他們身上的長衫後,露出些小心翼翼來。


    他們被太陽曬得黝黑,一雙手很粗,上麵滿是老繭,腳也光著,黑乎乎地陷在泥地裏,一副老實巴交的樣子。


    桑景雲伸手推了一下桑景英。


    桑景英笑著開口:“幾位大哥,我是縣城洪興紙號的,我們洪興紙號現在提供代寫書信的服務,你們若是要寫信,可以來找我們。”


    說完,桑景英還特地重複了兩遍洪興紙號的地址,主要就是讓人記住洪興紙號所在的街道。


    說完,兩人一道離開。


    桑景英這才鬆了一口氣。


    他以前沒跟底層工人打過交道,又是第一次主動打廣告,多少有點不適應,臉都有些紅。


    不過說了一回,之後再說,他就順暢了。


    緊跟著,兩人又去了碼頭那邊,宣傳了一下洪興紙號可以代寫書信的事情,還在碼頭附近,買了兩個燒餅當午飯。


    這燒餅用的麵並不好,灰乎乎的很粗,特別難嚼,還有點鹹,但勝在用料紮實,桑景雲吃了半個就吃不下了,把剩下的半個給了桑景英。


    半大小子吃窮老子,桑景英吃一個半燒餅,輕輕鬆鬆。


    眼瞅著到了半下午,桑景雲帶著桑景英離開碼頭,準備回家。


    大白天在人來人往的地方,一般不至於出事,但若是走得晚,天暗下來,少不得就會遇到有人搶劫。


    她和桑景英如今很窮,但對更窮的人來說,搶走他們的衣服,也能換兩頓飽飯。


    尤其她還是女子。


    桑景雲一向小心,是不願意將自己置身於險境的,自然要早些回去。


    回去的路上,桑景英問:“姐,今天在碼頭那邊,你怎麽一直讓我說話?”


    桑景雲道:“一來是為了鍛煉你,二來……我若是對他們太和善,興許會惹上麻煩。”


    桑景雲並不是外向的人,很少主動跟人打交道。


    但她習慣了獨自處理各種事情,真有需要的時候,卻也能跟人說上話。


    之前她和桑景英一起去找工作,就主要是她出麵。


    但碼頭那邊全是男人,她也就不開口了。


    底層工人挺可憐的,他們中絕大多數,也老實巴交不敢惹事,甚至都不敢正眼看她跟桑景英。


    可這世上,也不全是好人。


    她要是像在縣城時那樣,笑盈盈上去跟人說話,說不定就會被人盯上,興許還有人會覺得她對他們有意,跑來糾纏她。


    因此,之前在碼頭上,桑景雲連頭上的草帽都不曾摘過。


    兩人回到家裏,正好遇上桑景雄從學校回來。


    瞧見他們,桑景雄好奇地問:“大姐,二哥,你們今天去縣城,都做了什麽?”


    “我們去縣城找工作,走了一天都沒能歇一歇。”桑景雲道。


    “你們中午在縣城吃的?吃的什麽?”桑景雄又問。


    桑景雲道:“在碼頭那邊吃了個燒餅。”


    “燒餅?我也想吃。”桑景雄咽口水。


    桑景雲道:“我們是在碼頭買的燒餅,那燒餅都是賣給碼頭上的工人吃的,量大管飽,但並不好吃。”


    桑景雄道:“大姐你哄我呢!燒餅還能不好吃?”


    他們家以前吃的燒餅,那都是在縣城買的,用白麵團包了豬油、紹興梅幹菜和白糖,擀得薄薄的,撒上黑芝麻,再貼在爐壁上烤熟,吃著那叫一個香,一股梅幹菜扣肉味兒。


    不愛放梅幹菜的,還能放蔥花、豬油、鹽和白糖,這樣的燒餅,同樣好吃。


    但今天吃的那燒餅,用的不是好麵粉,裏麵還沒放豬油,不過那麵餅裏放了很多鹹菜,大約是在碼頭做工的人出汗多,需要鹽分,因而口味很重。


    “我們吃的燒餅,跟以前的不一樣。”桑景雲道。


    桑景雄哼了一聲,不信桑景雲的話。


    桑景雲見狀,也懶得搭理他了。


    他們進門的時候,桑錢氏已經做好南瓜粥。


    她原本是要讓桑學文做飯的,但桑學文大煙癮又犯了,被她關了起來。


    瞧見孫子孫女回來,桑錢氏笑起來。


    桑元善沒了以後,她一度覺得這日子要過不下去,不知道未來該如何。


    但這幾天,桑景雲和桑景英到處找工作,陸盈做針線掙錢,桑學文又被關在家裏……她覺得生活又有了盼頭,若不是要看著桑學文,她都想去租兩畝地種。


    沒嫁給桑元善的時候,她可是種地的好手。


    “阿雲,你今天沒累著吧?”桑錢氏關心桑景雲。


    之前去了一趟縣城,桑景雲就渾身疼,腳上也起了水泡,歇了兩天才好點,她怕桑景雲又累著。


    桑景雲自然是累的,一雙腳也很疼,她並不隱瞞自己的身體狀況:“累,回來的時候,我都想讓景英背我了……奶,今天我找到了一個幫人代寫書信的活兒,或許掙不到多少錢,但好歹有個收入。”


    桑錢氏詢問起來,桑景雲也就詳細說了說。


    “在紙店寫書信,倒是不錯。”桑錢氏覺得這工作還可以。


    他們這邊,有些書香門第的大戶人家對家裏的女兒管得很嚴,不過他們這樣做生意的人家,或者鄉下的平頭百姓,並不覺得女人拋頭露麵是罪過,桑錢氏年少時,就家裏家外一把抓。


    現在桑景雲找到工作,她心裏就隻有高興,反而是桑景雄撇撇嘴,有些看不上桑景雲的工作。


    不過他很快,就顧不上這個,倒是抱怨起晚飯來:“怎麽又是南瓜粥?”


    天天吃這個,桑景雄又受不了了。


    “不愛吃別吃。”桑錢氏道,不打算慣著小孫子。


    她覺得桑學文變成如今這樣子,都是慣出來的,因而早已打定主意,不再慣著小輩。


    桑景雄隻能悶悶不樂地喝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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