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興紙號現在的生意,遠不如以前好,但他們的鋪子是自家的,不需要租金,也就不至於虧錢。


    他們家在鄉下,還有一百多畝地,更有前麵時代積攢的諸多銀子。


    洪家不缺錢,夥食也就不差,洪掌櫃今日的午飯,是千張結燒肉、蒸鹹魚、韭菜心炒豆幹,和冬瓜海帶肉絲湯。


    兩個葷菜的量很大,米飯也裝了一桶,確實是準備了桑景雲姐弟的飯菜。


    洪掌櫃不僅招呼桑景雲和桑景英跟他一道吃,還招呼那個在店裏幫忙的學徒一起吃。


    這學徒跟洪家沾親帶故,有點親戚關係。


    坐在櫃台旁,見洪掌櫃已經開吃,桑景雲也動了筷子。


    她這身體的原主不愛吃肉,但她是個無肉不歡的,如今清湯寡水吃了好幾天,更是饞肉。


    夾起五花肉咬了一口,桑景雲讚歎:“洪掌櫃,你家廚子的手藝真不錯。”


    洪掌櫃笑起來:“你和你弟弟都瘦,多吃點。”


    “那我就不客氣了。”桑景雲笑道。


    桑景雲早上吃的雖然是白飯,但一碗白飯兩勺雞蛋羹加上沒油水的鹹菜,並不頂餓,她早已饑腸轆轆,此時也就吃得很香。


    桑景英更不用說。


    他腸胃好,早上又隻吃了一小碗米飯並一些南瓜,才走到縣城,就已經覺得肚子空空。


    桑景英不好意思吃肉,就著鹹魚三兩口吃完一碗米飯,見桶裏還剩很多米飯,才又盛了一碗。


    “你正在長身體,多吃點肉,我吃不完。”洪掌櫃對桑景英道。


    他的孫輩,有幾個跟桑景英差不多年紀,但沒有哪個像桑景英這般瘦。


    “謝謝。”桑景英低聲開口。


    桑景雲和桑景英,在洪掌櫃的勸說下,都吃了兩三塊肉,到最後已經肚皮滾圓。


    吃完,桑景雲對洪掌櫃道:“洪掌櫃,多謝招待,不過往後,就不用準備我們的飯菜了,我們不能一直白吃白喝。”


    這頓飯她也就吃了,但她不能厚著臉皮天天蹭飯。


    這個時代,人們的收入普遍不高,食物的價格卻不便宜。


    她和桑景英吃的這一頓,能花光他們上午賺的錢。


    洪掌櫃道:“怎麽就白吃白喝了?你們在這裏幫人寫信,我這店鋪的生意都好了不少,請你們吃個飯不算什麽。”


    洪掌櫃昨日,就跟家裏人說過,讓他們往後多準備點飯菜,他中午要留桑景雲和桑景英吃飯。


    他家不缺這點錢,就當他同情這兩個孩子。


    而今天,桑景雲的做法,愈發讓他覺得自己做得對。


    他請吃飯,桑景雲大大方方吃了,不像某些人,因為自尊心過強,把他的好意當成侮辱。


    接著,桑景雲又拒絕了他的接濟,不願意占他的便宜。


    桑景雲麵對那些賣苦力的人,還一點不嫌棄,不驕不躁幫人寫信。


    如今時代不同了,這樣的人,即便是女子,將來也能有出息。


    此外,桑景英的表現也不差,他穩重懂事,一看就是能撐起一個家的,像極了年輕時的桑元善。


    這桑家,也就那個桑學文是個一無是處的。


    這樣的兩個孩子,自己幫一幫,留個人情,將來或許能得利。


    即便是現在,他收留桑元善的孫子孫女,這縣城那些生意人,也必然會覺得他厚道,願意與他做生意。


    關鍵是,他並沒有虧錢。


    桑景雲寫一封信,便要給他一個銅板,一天下來,他少說能入賬二十個銅板。


    紙張和墨水的花銷最多幾個銅板,他還多賣了一些信封,算下來,他是賺了的。


    桑景雲道:“洪掌櫃,店裏也不過多賣了些信封……”


    “我今年已經六十有二,能當你爺爺,你叫我一聲洪爺爺吧。”洪掌櫃道。


    桑景雲叫了一聲:“洪爺爺。”


    “小丫頭,你都喊爺爺了,我請你吃頓飯又算什麽?我家吃的,又不是山珍海味。”洪掌櫃說完這話,又提起以前跟桑元善的交情,勸桑景雲在他這裏吃飯。


    洪掌櫃是在生意場上混跡數十年的人,話說得非常漂亮,桑景雲考慮過後,答應下來。


    她確實需要吃點好的養身體。


    至於洪掌櫃的幫助,她會記在心裏,回頭想想要怎麽回報。


    他們吃飯說話的時候,又有人來了,蹲在門口等著桑景雲給他們寫信。


    桑景雲也不耽擱,回去繼續幫人寫。


    上午她剛開始寫信,不熟悉,寫得比較慢,下午應該能快點。


    一天下來,她少說能賺二十個銅板。


    那一個月,就是六百個銅板,差不多四五個銀元。


    如今是民國初年,銀元價值比民國中後期高,現在縣城的店鋪,招個掌櫃一個月薪水是八元,做抄寫員之類的普通工作,一個月薪水隻有四五元。


    不過等十年後,到1926年,物價就翻倍了,薪水也會漲。


    當然這是上海的物價,在偏遠地區,銀元的購買力很驚人。


    此時通訊不便,交通也不方便,大家出門辦事都趁早,因此到下午兩三點,就沒有大老遠來找桑景雲寫信的人了。


    倒是有一些住在縣城的人,過來找桑景雲幫忙寫信。


    桑景雲態度好,寫完信還會給人讀一遍,不像有些讀書人,他們拿著錢去請他們幫忙寫信,多說幾句人家就嫌棄,寫完了他們都不知道信上寫的東西是對是錯。


    “我還要再寫點,你隻管幫我寫,寫完了我給你算錢。”一個中年婦人說完,又絮絮叨叨開始說家裏的事情,讓桑景雲全都寫上去。


    這婦人在縣城碼頭附近經營著一個茶水鋪,賺的不多,但生活也算寬裕,多花幾個銅板給在外地求學的兒子寫信,對她來說算不得什麽。


    桑景雲也求之不得,這大嬸不愧是做生意的,特別會說,桑景雲都不用幫她組織語言,直接將她說的寫上去就行,這錢賺得很輕鬆。


    這大嬸說了許多,一口氣讓桑景雲寫了四張信紙,足足有一千多字,她還買了一個信封,讓桑景雲寫好收信地址。


    等拿到信,她喜滋滋地給了桑景雲一個銀角子:“這錢給你,不用找了。”


    “這太多了。”桑景雲道,這銀角子,大概值十二三個銅板。


    那大嬸道:“不多,我以前找人寫信,人家收得更多,還不樂意按照我說的寫,而且我們都是老相識了,你小時候,你爺爺常抱著你,到我鋪子裏喝茶。”


    這大嬸說完就走。


    桑景雲目送她離開,知道她這麽做,應該是想幫襯自己。


    下午,除了這大嬸的信,桑景雲還寫了十封信,桑景英寫的信要少點,也寫了七封,加起來十七個銅板,加上上午賺的,一共二十九個銅板。


    大嬸的這封信用了四張信紙一個信封,要給洪掌櫃五個銅板,他們這一天,也就掙了一個銀角子,外加二十四個銅板。


    這錢不算少,桑景英眼睛都亮了:“姐,我不去考琺琅班了,以後跟你一道代寫書信吧。”


    桑景雲哭笑不得:“你還是去考琺琅班吧,將來說不定還能開個琺琅廠。”


    學了做搪瓷的技術,總歸有點用處,當然,若是桑景英去試過之後,發現自己不想做這個,她也會想法子幫桑景英找個別的工作,或者送他繼續上學。


    至於代寫書信,代寫書信沒有前途,不是長久之計,即便是她自己,過些日子也是要另尋出路的。


    時間不早,桑景雲就跟洪掌櫃告辭,準備回家。


    “你們稍等。”洪掌櫃拿出一疊裁剪好的牛皮紙:“鋪子裏的信封不夠賣了,我打算請人幫忙糊信封,這活兒你們可要做?”


    糊一百個信封,給一個銅板,這錢不多,但因為信封是裁剪好的,糊起來不難,所以價格也算合適。


    桑景雲欣然接受了這個工作,拿走了夠糊三百個信封的紙。


    雖然隻能賺三個銅板,但蚊子腿再小也是肉。


    更何況此時的銅板,購買力尚可,三個銅板已經能讓他們家,吃到還算不錯的菜肴。


    桑景雲帶著桑景英直奔海貨店,花一個銅板買了一塊鹹魚,又花一個銅板,買下一條幹海帶。


    在縣城,一個雞蛋就要一個銅板,巴掌大沉甸甸的一塊鹹魚,也賣一個銅板,在桑景雲看來,買鹹魚極為劃算。


    海帶也便宜,一條幹海帶泡開有很多,可以吃很多頓。


    桑景雲還想買點豆腐,一個銅板能買一斤半豆腐,豆製品營養也好。


    但如今天氣熱,豆腐不好保存,因而豆腐店隻在上午出售豆腐,下午是買不到豆腐的。


    回家時,桑景雲走得極快,唯恐天黑前不能到家,同時也跟桑景英商量,讓他跟家裏匯報時,隻說今天賺了二十個銅板:“景英,我怕爹知道我們賺得多,又起了買大煙的心思……那銀角子我們悄悄給奶奶,不告訴其他人。”


    桑景英覺得有道理,答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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