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如海,車如龍,春節假期結束了,城市又恢複了活力。人潮車潮洶湧,,誌成駕著車,走走停停,如同一葉孤舟,車慢的時候是浪頭打來,車快的時候是浪頭退去,從開車的第一天起,常常有這個奇怪的感覺。每逢此時,急切地想馬上到家。


    穿過一條條街道,衝進小區,終於進了地下車庫,像小船靠到岸邊。停好車,時間已經七點半,天黑盡了。地麵上濕潤的夜氣開始聚集,環繞在樹頂、樓頂。誌成做了幾個深呼吸。


    推開門,芳芳穿著瑜珈服,在陽台上擺弄著多肉。前幾天,她弄回來兩個花架,密密麻麻擺滿瓶瓶罐罐。春天來了,施肥、澆水、上藥、分盆,這幾天一直耗在上麵。多肉特別講究足夠的光照,針對不同的品種,長短不同,強弱有別,需對症下藥,搬來搬去,忙得不可開交。那些多肉的葉片吸滿了水分,胖乎乎的,高矮繁簡,姹紫嫣紅。


    誌成對此一竅不通,沒有往陽台上湊。“回來了,吃飯吧?”芳芳立即說,但仍舊沒有進到屋裏,繼續擺弄著。誌成常說,老婆侍弄多肉,比照顧自己還用心。芳芳對此的解釋是,她從小生長在農村,幫助父母插秧割禾、栽花種草,盡管進了城安了家,骨頭裏還是農民,因而有田園夢;羨慕別人的別墅裏有一方花園或一塊菜地,家裏買不起,隻能在陽台上養養多肉,聊以自慰。


    “女兒呢?”


    “上培訓班啊,今天上古箏課。保姆陪著去的。”


    “周一就上培訓班?”誌成低聲說了一句。


    芳芳二本大學畢業,拿了個二級造價師的證書,在設計公司工作,做造價員。信建上市前,設計公司屬於信建公司,上市後已經剝離出去,注入了新組建的全國性的輔業副業公司。連續幾年,設計公司發展不景氣,工作不飽滿,芳芳十分清閑,每日基本準時上下班,隔三岔五溜號。誌成說,革命形勢大好,員工會忙得昏天黑地,準時上下班隻能理解為設計公司快倒閉了。芳芳兩眼圓睜,“我倒想加班多掙點錢,可沒有訂單。你以為拿這點錢我心甘情願?”誌成後來想想挺好,家裏的事,她因此可以安排得妥妥貼貼,兩口子在錦城,如果都忙得很,不亂套才怪;連著幾年考證,虧得清閑,自己得以專心備考,一舉過關,於是不再管她。每年芳芳看到誌成交個人所得稅,就大罵稅務局,為什麽不按整個家庭的收入合並征稅,意思誌成和她的收入合起來算稅,會明顯低一些。


    以是否有肌膚之親為標準,芳芳是誌成的初戀。誌成引以為豪的,是芳芳的身高,竟有一米六八,同自己差不多高。穿上高跟鞋的時候,還比誌成高了一頭,以至於談朋友逛街之時,認識芳芳的人會問:“芳,弟弟來了?” 這種問法,直至有了女兒以後,兩人並駕齊驅,臂彎裏抱著寶貝,才逐漸消失。誌成看過一個資料,甲男身高比乙男身高每低一厘米的話,那麵對同一個的女人,甲男年收入要多五萬元,才會被女人選上。又有資料,夫妻的身高,男方平均要比女方高百分之八,按這一說法,自己身高至少要超芳芳十厘米的。兩人成了夫妻,說明自己的薪酬和職業發展令芳芳滿意。所以誌成對弟弟之類的誤會問話,不但不惱,反而視作莫大的肯定與獎賞。平時出門,誌成無一例外地鼓勵芳芳穿上高跟鞋。才結婚那兩年,誌成長得瘦,芳芳微胖,兩人拉著手,芳芳形容誌成象猴子爬電杆一樣,在街上拖來拖去的。


    因為個子高,芳芳小時候在鄉村中學練過幾天田徑,水泥跑道上揮汗如雨,塵土滿身,上二本大學的四年,選到動動隊,每年在校內校外運動會上拿不錯的名次,從未失手。談戀愛,芳芳展示獲獎照片,站站高高的領獎台上,英姿颯爽,引得誌成嘴裏一陣“嘖嘖”。結婚後,芳芳秀手臂,右膀子比左膀子明顯粗壯,是為練投擲時的印記,因為投擲用右手,用進廢退。芳芳揮著胳膊,警告誌成永遠不要惹她生氣。誌成顯然記得住,從秀胳膊以後,吵架不敢大聲。


    誌成看來,芳芳什麽都好,唯一缺點就是對女兒要求期望太高。上幼兒園開始,她就給女兒報了各種培訓班,語文數學,琴棋書畫,斧鉞鉤叉。奈何女兒猴子掰苞穀,興趣不定,成果廖廖,一無所獲。唯一喜歡遊泳,兩個夏天遊下來,曬黑得像一條小泥鰍。這倒遺傳了芳芳小時候在農村上樹摘果、下河摸魚的基因。誌成生氣時講,好不容易掙點錢,全送到培訓機構去了,隻那點遊泳,學狗刨嗆幾口水也會了。但芳芳依舊樂此不疲。或許,希望女兒學會的東西,正是她童年缺失的。


    “不好好學習,要挨打!”“老子數到三,信不信,給你打一頓!”芳芳有時也向女兒揮舞著拳頭。家裏門框上方,掛著一支細細的竹條,她從農村老家的地頭“請”回來的,源自一次回老家威脅女兒的“武器”。這被稱之為“家法”,農村親戚管理多個小孩的方式,用以震懾女兒的頑劣。誌成驚詫和佩服於芳芳的鐵腕,大膽用在獨生子女身上,誌成小時候挨訓挨打,可沒有這麽暴烈。


    坐上飯桌,芳芳說:“女兒帶回來一個通知,學校在六一節組織演出,問要不要參加。“


    “這麽早就籌備六一?怎麽問要不要參加?什麽意思?“


    “你還不明白啊,參加的意思就是交錢嘛。交了錢學校才組織節目,唱歌、跳舞。”


    “女兒不是學了拉丁舞嗎?讓她表演一下,不行?“


    “老師說要排練集體項目。再說女兒那幾個招式,還拿不出手啊。“


    “房子的貸款才完清,車子的貸款留著尾款。我家看來可能因教育又返貧哦。”誌成自嘲地說。


    “交點錢就交點錢唄,女兒九月份上初中了,最後一次表演。我們還是比一般人強一些。我結婚找了你這匹黑馬的嘛。”芳芳做了決策。老婆嘴巴很甜,對於誌成的表揚毫不吝惜,當著親戚朋友的麵盡說誌成的好,讓誌成如沐春風,心甘情願地交了大部分財權。當然,搞財務的,會留一手,誌成不動聲色地辦了一張銀行卡,將一些收入暗地裏轉過去,工資卡上看不到記錄,做成一個小金庫。芳芳隻蒙在鼓裏,以為全部大權已經獨攬。


    “好吧,好吧。今天我們要練瑜珈嗎?”誌成說。


    練瑜珈也是芳芳的愛好之一,像養多肉一樣。芳芳指望掙錢就靠誌成了,規定自己把身體養好就行。有業餘田徑的基礎打底,隻練了兩年瑜珈,除了教練的個別動作做不到位以外,絕大部分體式,芳芳均可以作示範。教練遲到的時候,她可以帶領學員自習。芳芳說這些的時候眼睛放著光,說工作的時候卻沒有的那種光。誌成問,那豈不是瑜伽房可以請你當教練了?芳芳說沒有到那個程度,但有三個瑜伽房打最低折請她作長期會員,vip自帶流量,拉升人氣。芳芳想教女兒,作為特長,女兒不喜歡不耐煩,說:“拉成一根麻花,有什麽意思?我的培訓班夠多的了!不要不要。”


    不過,誌成講要練瑜珈,是晚上要親熱一下的暗語。


    “才周一就要練?前天周六不是練過一次了嗎?”


    “刀不磨要生鏽。”壞壞地笑。


    睡覺前脫了衣服,芳芳把誌成拉到鏡子前,抓住他的前胸,友好地提示,“老公,看看,不能再肥了。你胸上的肉,比很多女人都多了。”


    誌成也感覺發福了,像在縣裏幹基層工作退休的爸爸,渾身鼓鼓的,撐著衣服。芳芳多次抓起他肚子上的肉,戲稱為“二環路”,警告“三環路”不能開建,用工程管理的說法,如果有“三環”的話,“那是嚴重的違規投資。”


    在地鐵上,已經有人叫過誌成胖子了。讓座給一個挺著大肚子的孕婦,那孕婦連聲說:“胖哥,謝謝了。” 第一次聽人叫自己胖哥,半天沒有意識到是在叫自己,本能地反問:“你叫我胖哥?”孕婦點點頭。她的老公在旁邊說:“不是胖,不是胖,有點壯而已。”誌成立即明白過來,不好意思地暗暗收緊了肚子。


    “我沒有覺得有多胖啊。” 誌成嘴上不肯承認。


    芳芳撇了一下嘴說,“你自己感覺不到哎。再胖,影響做愛的心情了。”


    親熱的時候,不知怎麽,誌成腦袋裏鑽出來顏如玉的模樣。人中,嘴唇,一截瓷白的手腕……


    “哎喲,哎喲,老公,你……這麽用勁幹嘛?” 芳芳地動山搖。


    倒頭睡下時,誌成忽然想:“顏如玉的眼裏,我會不會也太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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