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蓄英聽了誌成的匯報,說:“我們開個碰頭會吧,把向總請過來。哦,核算室耿強、資金室劉瓊英,綜合室袁慧,一齊來。”


    黃蓄英逐漸進入了正職的角色,表現之一是隨時隨地召開碰頭會。不管事情大小,拉上人就開始討論,能沾上一點邊的統統叫上。會開得熱鬧,似乎顯得民主,不過誌成發現了規律,但凡向陽發表意見,黃蓄英言聽計從。


    大家先問什麽是保理,誌成滔滔不絕,“金龍公司在我信建公司有大量應收賬款,眼下金龍公司資金緊張,打算把應收賬款賣給一家金融公司。那金融公司會打折給金龍一筆錢,幫助它度過資金鏈的難關,這就是保理。”大家又問金龍公司賣掉了應收賬款,信建公司以後付款應該給誰。誌成回答是:“既可以付給金融公司,也可以付給金龍公司,這取決於金融公司和金龍的約定。用保理的術語來講,取決於銀行是否買斷應收賬款,規範的說法,就是金融公司‘有追索權’或者‘無追索權’。”


    向陽說:“知道知道,以前有人找過我。”


    應收賬款保理,注冊會計師和法律資格考試必考,但是實際操作,於誌成這是第一次。法院取證走後,誌成通報了情況,江大強立馬約見麵,說金龍公司同意和廣寧信貸公司合作了。誌成這才想起,還沒有來得及問江大強的公司名字,原來叫“廣寧”,不錯不錯,名字帶有強烈的金融氣質。


    從分工上看,保理這事,既象是資金業務,當由向陽管,又象是會計業務,應歸自己管。吸取了信息係統的教訓,誌成直接定義這是會計的“表外事項”,應當由自己管理,向黃蓄英匯報時,專門強調了這一點。江大強說過,事情做成了,常找的是誌成管理的人,千萬不要讓其他人插手,否則可能出幺蛾子。


    見麵在茶樓,江誌強帶了個人一同前來。那人有個有趣的名字,叫“帥大帥”。帥大帥才三十五歲,自稱南方人,家住深圳,個子高大像蒙古族,誌成猜大概是“深二代”。帥大帥除了個頭,給人深刻印象的,一是一副金絲眼鏡,二是灰白的頭發,二者相得益彰。江誌強說:“看,這家夥象個搞金融的。年紀輕輕的,頭上‘投資灰’就有了。老子要想搞出點灰頭發,無賴采陰補陽之功助我,頭發烏黑,隻能穿穿圓口布鞋裝金融大佬了。”誌成有關保理的一些細節,帥大帥有問必答。隔行如隔山,江大強貌似入了金融圈,實際上隻及皮毛。


    碰頭會上,劉瓊英查文件,一板一眼念了原文,說道:“集團有授權文件,禁止做保理業務。”


    聽到有禁止規定,向陽說:“這不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嗎?那沒有好說的,不要踩到紅線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誌成腦袋飛快地轉動著,會前作了一些準備,一一道出來。“瓊英姐,你把文件的原文拿過來,再看看。我的理解有些不同,現在不是我信建公司要做保理,而是金龍公司要做。集團公司授權清單是禁止我們自己做,不應該禁止供應商做。”


    誌成轉頭問耿強:“你的理解呢?”


    耿強說:“向總和王總講得都有道理。我們的文件管不了供應商,按理是可以配合供應商做保理的,保護和支持供應商,應當沒有問題。但是這事很大,我們要不要請示集團?一旦請示集團,肯定沒有人會表態同意。我們公司運行的潛規則,有風險的事,大家都躲著,集團層麵並不例外。集團裏,想幹一件事很難,想不幹事卻是相當容易。”


    “耿強,你不能這樣說上級,上級搞不清楚具體情況,哪敢亂表態。下級公司的情況千差萬別,做事有各種動機,表了態,怕的是被人鑽了空子。”向陽說。


    耿強趕緊糾正自己:“是是,向總說得對。”


    耿強這小子,屬於騎牆派,信息係統和保理兩個事,已經證明了。以後過筋過脈的事情,不要指望他,他隻適合按部就班的工作,同羅邊疆的忠心耿耿和隨機應變相比,差之千裏。萬一這小子抗不住內心壓力,不打自招給黃蓄英和向陽了法院取證的事,那才糟糕。


    誌成說:“應收賬款是金龍的,做保理又是金龍和金融機構自己談成的,不知道有什麽空子可鑽。我問清楚了,我們隻管向金融公司那邊,提供一個金龍公司的應收賬款清單。請問,如實提供,有問題嗎?”


    向陽嘴角動動,試圖說什麽。黃蓄英把話接了過去,“向總,資金的工作由你分管 ,要不請示一下集團?”


    向陽說:“問誰啊?耿強說得對,就算王總的理解是正確的,也沒有人會正式答複你。不問了,不問。”


    黃蓄英問:“請示一下徐總?”


    袁慧跳出來說:“我不懂什麽保理保險的。徐總給應急小組下了命令,金龍公司堵門,不能有下次了。應急小組壓力大得很。如果金龍做了保理,能拿到錢?有了錢,把民工打發掉,我肯定讚成。給徐總匯報這個,豈有不同意之理?” 她天天被安保部抓著開會和加班,就差麵對麵去勸退民工了,心生厭煩日久。剛才叫開會時,還急著去應急小組開會,研究這兩天對金龍民工嚴防死守。


    黃蓄英點頭之際,向陽冷不丁地問:“廣寧公司是金龍選的?一家什麽樣的公司?”


    袁慧手腳很快,立即在手機上搜廣寧公司的信息,大概用了“企查查”之類的app。很快有了結果,輕輕地說了一句:“股東裏有一個人名叫江大強。”


    誌成最怕問這個。江大強叮囑過,向陽心存芥蒂,保密江某人是廣寧公司股東,十分緊要。誌成有些不安,眼睛看向自己的胸口,“誰做這筆生意,是金龍公司自己選擇。我們管它幹什麽?”


    向陽抓過袁慧的手機,摘了眼鏡,湊向屏幕,仔細看了一會兒,“你這‘企查查’,能不能查股東的身份證?”袁慧說不能,涉及隱私,不允許查。向陽提高了聲音說:“不會是巧合吧?這江大強是不是彼江大強?” 停了停,恍然大悟一般,摸摸後腦勺,對黃蓄英說:“黃總,這個必須查清楚。如果真是財務部辭職的江誌強,我不同意!哪怕徐總同意,我也決不讚成讓他做。這個人心術不正,不能合作。我還懷疑,他做這個,財務部有人和他裏應外合!他們串通一氣的,肯定串通一氣!” 向陽的聲音越來越高,大家吃驚地看著他。誌成估摸會議室外麵,應該聽到向陽的聲音了。


    耿強漲紅了臉,眼睛不住地看向誌成。


    上次部務會顏如玉講資產報廢工作,誌成同向陽有過幾句爭執,除此之外,還沒有在公開場合針尖對麥芒地爭論過,自兩人先後到財務部工作算起。向陽剛才講的話,分明指向了自己,而且用上了“裏應外合、串通一氣”這樣的字眼,誌成覺得自己沒有退路了。如果向陽溫和一點,或許忍一忍就過了,保理業務成不成,可以通過應急小組施壓,不用擔心,可向陽情緒很大啊,不,哪是情緒大,簡直帶著人身攻擊了。


    “老向!”誌成同樣高聲地回應了向陽,大家轉而驚愕地望向誌成。“什麽裏應外合,什麽串通一氣?我再說一遍,選擇權在金龍公司。我管不著!管不著!就算有江誌強在其中,又怎麽了啦?他做他的生意,於我們有什麽相幹?”


    向陽不甘示弱:“你們倆背地裏幹了什麽好事,以為我不知道嗎?”


    “我背地裏聯係過他,我承認。是不是有罪,要送到大牢?”


    “你們……” 向陽還欲吼回來,黃蓄英站起來製止,厲聲喝道:“這是在開會,你們倆吼什麽?還像不像一個部門經理?現在不開了,散會。向總、王總你們留下,我們三人專門溝通一下。耿強,你們三個,去忙手上的事情好了。”


    黃蓄英居然有強硬的一麵。誌成十分意外。


    耿強等三人卷著筆記本,捧著電腦,逃也似的退出了會議室。羅邊疆說過神仙打仗,凡人遭殃,今天向陽和誌成正是神仙打仗。


    隻剩三人。黃蓄英說:“向總,你先說吧,有哪股氣沒有順?”


    向陽看著誌成說:“王誌成,競聘的第二天中午,我和黃總在電梯口碰到你和江大強,我馬上就明白了,是你和他舉報了我!你們想幹什麽,我算徹底明白了! ”


    誌成一下子掉進了冰窟窿一般,這誤會仿佛無解了,沒有想到向陽懷疑的不是自己一個人,而且懷疑兩人聯合作案。怪不得維護部的段險峰如有順風耳,肯定是向陽自己傳播出去的。


    “強哥知道你改過年紀?”誌成反問。


    “是!”向陽說。說完想想不對,又說:”不是,我沒有改過年紀。是江大強給你作狗頭軍師,你們倆寫的舉報信!”


    “我不想解釋。越描越黑!” 誌成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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