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陽和江大強一起燃著香煙,在“盡餘杯”門口接客人。兩人心照不宣,絕口不提舉報、保理方麵的話題,免得尷尬。


    先後接到了曾智、王誌成、易風華和鍾意。曾智和王誌穿著便裝,看似隨意,但看看打理過的頭發和胡子,就知道是修飾了一番的。易風華和鍾意的“裝修”痕跡很重,衣裙精心搭配,畫了眉毛和嘴唇,平時並不出彩的臉蛋,變得生動俏麗起來。


    易風華見到江大強就調侃:“強哥,今天怎麽不穿布鞋和短衫?不敢在領導麵前裝神弄鬼哇?” 江大強還擊:“風(瘋)妹兒,你穿比基尼,我就穿布鞋和短衫。”易風華回道:“看你朋友圈,一會兒念經,一會兒說法,還想著比基尼,可見你六根不淨,是假道行。” 江大強自嘲道:“本來就沒有說過是真道行。不過啊,精進了這麽兩年,你什麽時候有運氣,包括桃花運,我可以替你算算。”他們倆在一起工作時,鬥嘴從未停過,如今見麵本性難移。


    鍾意坐著私家車前來,下車時,沒有同江大強等人招呼 ,先忙著指揮司機倒車和調頭。私家車轉過頭,駕駛員緩緩駛離,前排車窗搖了下來,一副慈眉善目的老太太麵孔露出來,“鍾意,聚會結束前,提前半小時電話,我來接你回家。記得提前電話!”鍾意臉上笑成一朵花,揮著手說:“媽,好的好的。你回去開慢點。”目送私家車離去,才轉過頭來,先問了江大強好,再問其他人好。


    江大強對著鍾意豎著大拇指,“我們這一撥人裏,最厲害的是鍾意,和婆婆處得像親母女一樣,聽說婆婆的退休工資卡主動交到她的手裏,對不對?試問現在有幾個媳婦能做得到這樣?不,就算親母女也做不到!出來吃個飯,婆婆親自開車接送,嘖嘖,做鍾意的老公,不知道有多幸福!”在一群人不約而同的稱讚聲中,江大強轉而對易風華說:“瘋妹兒,這個你不得不服,記住,好好學習一下鍾意。繞指柔可化百煉金鋼,不要老是對我凶巴巴的,凶下去你變成……”


    鍾意握著易風華的手說:“別聽強哥的,他挑撥離間我倆的關係。”易風華甩掉鍾意的手,雙手背到身後,弄得鍾意有點不知所措。易風華卻沒有還嘴,大約認為江大強講得有幾分道理。


    向陽看到王誌成去拉鍾意的手,眼睛笑得眯成了一道縫,鍾意禮貌地欠了欠身,輕輕地握了一下。


    財務的兄弟姐妹每年有三兩次聚會。聚會以徐度為中心,凡是在他主管財務期間晉升過的人,隻要沒有退休,屬於聚會受邀範圍,每次搞得好似“認祖歸宗”一般。向陽知道,公司裏,營銷、工程、維護、it各條線均有類似的“傳統”,這以本專業裏最大“官職”為旗號。如果這人是公司級領導,最容易形成聚會氣候,且長盛不衰。如果沒有人當上公司領導,無論專業或部門之中彼此革命友誼多深,難於形成穩定的聚會圈子。


    管鋒當財務經理時,以徐度為旗號的聚會傳統發揚光大了,每年的必修課。管鋒廣東赴任前請客,教導不要丟掉了“優良傳統”,同時說聚會宜低調安排,免得傳出去說省公司有“財務幫”——武俠小說裏,凡是有幫派,往往招來血雨腥風,記之忌之雲雲。管鋒一走,黃蓄英主持工作到競聘上位,中間沒有聚會過,優良傳統有丟失的風險。


    往年的聚會,江誌強人影不曾一見,今年風水變了,他現身了,還用了聯絡員的身份。這是要找回傳統嗎?


    徐度和管鋒還沒有到。江誌強不停地翻看專車app,盯著行程,車是他替兩位領導叫的。管鋒的車一進來,江誌強馬上扔了煙頭,向司機不住地揮手,指揮著徑直停到“盡餘杯”門口恭候的一群人跟前。


    江誌強不待車子完全停穩,拉開了車門,一隻手捂著車門上沿,生怕管鋒頭部碰撞的樣子,另一隻手輕輕地扶管鋒的手肘,好讓他從座位上起身。


    管鋒爽朗地笑著下了車,伸出寬大的手掌,同每個人重重地握一下。他長得其實並不高大,但是長年堅持運動,跑步遊泳均是一把好手,身體粗壯有力,像刑警一樣,帶著沉穩果斷的氣度。


    大家紛紛說,一年沒有見到管總,領導的氣色太好了。


    管鋒說:“哎呀,前幾天從廣州回來,涼快啊。廣州現在還是夏天,不開空調過不了。還是你們幸福,在錦城享受好天氣。”


    大家陪著笑,說冬天的廣州好過,管總的最好時節快到了。江誌強獨辟蹊徑說:“管總說得對啊。不過,涼快歸涼快,晚上睡覺冷啊。我現在這奔五的年紀,終於領會到了暖被窩這個說法。年輕的時候,人象一塊炭一樣,丟掉水裏‘區區’的幾聲,還熄不掉,現在成了大叔,晚上睡覺,遇到這秋天下雨,到了天亮被單還不熱和。原來聽退休的老幹部說,要找一個人來暖被窩,開始不相信,現在想真是千真萬確的啊。”


    大家哈哈大笑起來,說江大強杜撰的,他的身體狀況很可能“小夥睡洋炕,全憑火力旺”。隻有易風華沒有,皺了皺眉頭。


    管鋒問:“咦,黃蓄英妹子沒有來?” 黃蓄英其實比管鋒大一點,管鋒在工作以外的場合叫為“妹子”,說叫黃蓄英“大姐”,顯老,黃蓄英對此很開心。管鋒開玩笑還說過,可以考慮叫“小姐姐”,黃蓄英連連後退,稱年紀大了,受不起這樣的吹捧。


    江誌強說:“黃總到深圳看她女兒去了。她女兒同男朋友一起,元旦和春節要出國玩,不回貴西。隻有利用國慶時間去看看。那邊同廣州一樣氣溫高,黃總現在正在深圳灣吹海風哩。”


    向陽心裏暗暗地想,黃蓄英對參加這個聚會應該沒有什麽興趣,今天來的人,包括做東的江大強,在財務上一起共事超過了十年,彼認有“老財務”的認同感,黃蓄英才來部裏四五年,雖然以前在市裏搞財務,可在市裏工作期間從來沒有參加聚會的記錄,何來聚會的“共同語言”?這群老財務每次聚會,總要聊到多年以前的事情,黃蓄英前來,聽說那些久遠的人和事,必定味同嚼蠟。曾智同黃蓄英不一樣。曾智長袖善舞,從當市裏的財務經理開始,常跑財務部匯報請示,主動承辦會議和牽頭課題,工作上時不時整出經驗材料,整得從徐度和管鋒開始,從上到下紛紛認為曾智是一個圈子的,財務聚會時何曾缺席?可見,人和人的圈子這回事,不是你有了職位,可以自動形成,有意的經營和參與是必須的。


    管鋒說:“黃總是不是想抱孫兒了?”


    易風華說:“當然想嗬,不過深圳的房價貴,黃總憂心忡忡的。你不知道,她說女兒最開始同人合租一間房,對,不是一套房,是一間房,小小的房間裏擺了兩架床,擁擠得轉不了身。她去看了一次,回來給我們講,自己的寶貝怎麽吃得下那個苦哦,心疼得掉了兩次眼淚。”


    “那是那是。廣東省公司給我租了一套房,你猜月租金多少?一萬二啊,幸好是公司出錢。我在房屋中介看了一下,那套房要賣一千二百多萬元,單價十二萬一平米。我問房東,當時買成多少錢一平,房東說當時算郊區,沒有人買,才賣三萬五一平米。我問買了幾套,房東說當年咬著牙,硬生生買了三套。現在,他的房屋資產就有三千六百萬元啊。嘖嘖,我在貴西省還有點自信,現在一個人走在廣州的大街上,瞬間覺是個窮人哩。”


    向陽隻研究錦城市的樓市,少有研究過廣深的樓市,聽著嚇了一跳。向陽問:“管總,你在那邊,有購房資格了吧?那不買套房?”


    管鋒說:“買房?廣州當然歡迎的,市區政府給發了人才綠卡,有購房資格。要買的話,這麽貴的房價,全款是不可能的了。把錦城市的房子賣了,隻夠交個首付。現在房市是不是到了最高點,下行什麽時候真正到來,誰說得清?這是風險決策嗬。就算有個房子在廣州,退休長期住在那裏也不現實,老來怕寂寞嘛。家在貴西,工作這麽多年,社會關係全在這裏,還想著退休後能走動走動呢,故土難離。”


    江誌強接過話:“對對,領導不要忘了我們還在貴西,以後要一起跳廣場舞蹈,要一起上老年大學搞黃昏戀呢。”大家笑,易風華又皺皺眉頭。


    一直沒有講話的鍾意此時說:“管總,你這一級的領導,主要是受那張紙條的約束,萬一你買了房,從北京來張紙條,馬上再高升你一點,讓你換個地方,你不可能象蝸牛一樣,把房子帶著去新地方嘛。所以,不買為好。”


    “鍾意這話,我喜歡聽。我明白了,組織上早就講過,升官不能發財,好事不能全部占全。哈哈。”管鋒總在錦城分公司作副總經理分管財務,鍾總就在幹財務經理,他們是老的上下級了,鍾意的確善解人意,說話得體。


    看到曾智一直在旁邊微笑,管鋒說:“曾智,一年多不見,你變深沉了哦。”曾智馬上回答:“領導,哪敢裝深沉。今年工作壓力大啊,你到發達地方做大生意,不像以前一樣,罩著我們了。”


    管鋒問王誌成:“氣色不錯,最近在運動?跑步?”王誌成挺胸收腹回答道:“對對,向管總學習,一次能跑五到八公裏了。”管鋒拍拍王誌成的肩膀,“對,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早該運動運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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