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外樓\"的菜品僅有幾道,清淡中帶著甜,並不符合貴西人的口味,誌成一行吃了個半飽。


    從三樓包間裏望出去,西湖的湖光山色盡收眼底,大家紛紛拍照。男的還好,隻拍拍風景便停手,女的花樣繁多,增加了餐館、菜品、食客、人像等題材,手機拍照的“哢嚓哢嚓”聲,響個不停。


    誌成一張沒拍。盡管很想照點美圖,寫一首詩詞,為自己的詩人人設增加一點內涵,但必須防範學習考察發生事故,隻得收起玩耍心。


    除了耿強和顏如玉專心研究菜品外,其他人全在拍照的興頭上,誌成不好掃大家的興,隻得悄悄地扯了一下耿強的衣袖,示意叮囑大家,不準把照片發到微信群中,更不能馬上發到朋友圈裏。耿強會意,一個個地專門打了招呼。在錦城機場登機前,誌成強調過拍照發圈的紀律 ,但是他仍舊擔心有人忘乎所以。


    顏如玉被誌成特別地安排坐在胡振波旁邊。這算是公司之間交往的規則。考察學習組到某地,聚會之時,推舉一位最漂亮的女士,坐到對方領導的旁邊;如果對方領導是女性,則推舉一位最英俊的男士 。誌成不知這個規則來自何處,但是可以肯定,這具有心理學上的原因。遠道而來,派出一個美女或帥哥陪坐,讓對方領導養眼舒心,是客人對主人熱情接待的一種回報。


    顏如玉在胡振波旁邊氣定神閑、談笑風生,沒有一點局促,換成其他人,或許多少有一些不自在。


    人與人之間,由陌生變得熟悉,一般需要分享一下背密的事情,最好是那種“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的案件。飯桌上,馮健老是問起高原分公司的案件。焦玉倩和車得時的審計組,退場還沒有半個月,案件就在全國盡人皆知了。隨著時間推移,細節越來越多泄露,比如違紀人員的家庭情況、欺詐工程款額的分配等,在四麵八方傳播開來。案件發生至今過去快一年,財務人員談論的熱度未減。同在一個公司,同是財務從業者,熱度裏隱約地夾雜著兔死狐悲、劫後餘生、天方夜譚相交織的複雜情感。


    馮健問:“有沒有人要進去?”帶著濃重的口音,不知是上海腔還是寧波腔,誌成分不清楚這兩個地方的口音,可能就像客人分不清楚錦城市、山峽市、雲貴市的口音。


    胡振波豎著耳朵,同馮健一起等著回答。


    誌成真希望拿上一支話筒,可以像導遊一樣對著在場的浙江人侃侃而談,“高原市的案件,公司已經移交到了檢察院,現在有兩個人被留置。那個人,是分公司的工程部門的,同財務沒有什麽關係。作假作得像真的一樣,財務有什麽辦法?”


    誌成想補上一句——“老向管著工程財務,不關我的事”。忍了忍,這句話小氣,格調不高。在外人麵前,必須維護貴西省財務工作的整體形象。不維護好團隊的形象,急於劃清工作責任和界麵,難於得到外人真正的尊重,這話便沒有講出來。


    胡振波說:“這件事情給浙江公司警醒, 我們近年的投資額,雖不如貴西省,但是仍舊很大。我們現在趕緊組織自查同類項目,如果有問題,自己先處理好,免得惹出麻煩。我聽到這事,沒有明白的是——監控點的結算審計,不是焦玉倩的審計分局在做嗎?結算審計沒有審出問題,現在結算審計完了,他們再來審,反而成為審計分局的成績了?”


    胡振波留了口德,沒有叫焦玉倩“滅絕師太”的外號,部門正職稱呼人姓名,穩重一些。誌成瞬間感到同胡振波的素質有差距。


    “不、不,結算審計不是審計中心做的。監控點的結算審計是省裏自己做的,那時審計中心還沒有成立。原來省裏有審計部,負責管理工程審計和審計中介機構,管得不得法,加上是抽樣審計,根本沒有管住。省裏的審計部撤銷了,原來的負責人姓肖,主動認了責任,領導讚許他的態度,如何追責,倒不是難題。”


    “省裏的審計部問題倒不大,當時負責結算審計的中介機構,責任是跑不掉的。”


    “審計這個項目的中介機構,有兩個人,涉嫌出具鑒證報告失實的刑責,檢察院打算公訴。我聽人說,那兩個人跟檢察院辯解,現場審計時,不給出理想的報告 ,施工單位要揍他倆,他倆孤立無援,隻有妥協。那兩個人,才執業沒有幾天,錢沒有掙到,反而坐牢,可惜了。”


    “出了事情,就說挨揍了,他倆的這個話不能相信。”


    “胡總會你說得對,我也不相信。我估摸呀,這兩個人,應當是認為高原市那地方山高皇帝遠,現場實地查看的可能性小,有僥幸心理。得了好處,收不住手,膽子搞大了,沒有想到搞出了三千萬的窟窿。哎呀,年輕人,妻子兒子房子車子票子,五子登科,哪輕易敵得住誘惑啊。換作你我其他人,同樣可能翻船。”


    “這麽大金額啊。施工單位什麽反應?”


    “什麽反應?說來你們很難相信——審計分局剛走,施工單位竟然起訴了高原分公司。惡人先告狀啊。”


    “這是要想翻盤嗎?他手裏有設計、監理、中介簽字的資料,加上這麽大的利益,肯定要拚個魚死網破了。”


    顏如玉說:“不知道案件結了以後,會不會追究財務部的責任?”


    誌成趕緊說:“不關財務的事吧,有意作假,內控要失效的。我們省是向陽在管工程財務,同在座的無關。好了好了,不說這個了,吃菜吃菜!”


    吃了幾口菜,誌成想,不能光說貴西公司尷尬事,應該同樣地講講浙江公司的糗事。誌成和胡振湖認識以來,相互較著勁,形成了“傳統”,在公開場合絕不能輸掉。腦袋裏快速搜索了一下最近有關浙江省公司的各類信息,心裏盤算著,既然你問了我省裏的案件,我也得問一個你省裏的案件,才能顯示彼此之間不相上下。


    誌成找了個時機,裝作不經意地對馮健說:“你們省裏培訓費的案件怎麽了?”


    胡振波和馮健,臉色微微變了,顯出不自然的表情,沒有立即回答。


    大家側耳傾聽。誌成乘勝追擊:“是不是也有人要進去?嘿嘿?”


    胡振波喝了一口茶,對馮健說:“你說說情況吧,可以公開。調查很久了,集團公司很快發通報,就這兩天。已經不算秘密了。”


    馮健這才說:“這個案件是科技創新部搞出來的,有人把它叫作‘天價培訓費’案件。貼上了‘天價’的標簽 ,引得無數相關和不相關的人好奇,越傳越遠,常常有人打電話問我怎麽一回事,讓我們丟盡了麵子!亂搞的是科技創新部,賬可是同時算到了財務部和人力資源部頭上,我們也挨了領導的不少批評。”


    “科技創新部的培訓費,財務部不好管,人家要用,不敢阻攔,阻攔了要被扣上不支持創新的帽子。”胡振波在一旁補充道。


    “他們搞一個光伏產業的培訓,花了六百萬。培訓兩百名員工,每人平均三萬。培訓費高,但這不是問題,問題出自三個方麵。一是通過網絡平台遠程培訓,采取上大課的方式,不是聽課人使用賬號登錄的方式,員工究竟有沒有參加,有多少員工沒有到場,無從證明。二是培訓內容太基礎,就是一些常識,結合省裏的工作該如何幹,沒有提片言隻語,同高昂的培訓費不相稱。三是培訓的主講專家,居然是光伏廠家。這是最要命的一點。所有人原來認為,培訓的主講專家應該是行業大咖,至少應該有一兩本專著出版吧。調查的結果,讓人震驚不已的,主講專家來自一家光伏廠家。這一家光伏廠家,前前後後賣了兩億的光伏產品給我們省,用在科技創新部的項目上了,引發調查人員無窮無盡的聯想。”


    “問題是怎麽坐實的?科技創新部的人不至於傻到,直接從培訓機構和廠家那裏拿現金吧?”飯桌上有人插話。


    馮健說:“當然不會。科技創新部的人,同光伏廠家表麵上看來一清二楚的,私下連頓飯都沒有吃過。收到舉報,調查組開始並沒有查出問題,結了案,舉報人不服氣,連續又發幾封舉報信。後來,延伸檢查到那部門總經理家裏,查到他小姨子的公司,光伏廠家打過一大筆錢進去。這一筆錢剛一到賬,小姨子馬上取出來,用來支付她名下一套房子的首付款。光伏廠家的利益輸送到了小姨子名下。”


    “喔喔。小姨子漂亮哇?”羅邊疆關注的問題別具一格,馬上問道,問完瞬間感覺到失態,趕緊閉了嘴。


    “沒有見過。”馮健一本正經地說。


    誌成裝著漫不經心的說:“浙江發在省,舞弊的手法在創新啊,貴西人傻,還在用舊手法搞錢。發達省就是發達省。”


    胡振波用公筷扒拉了一塊西湖醋魚,放在誌成碗裏,詭異地笑了一下,“王總會,吃魚吃魚,不要講話了,當心小魚刺卡住你叫喉嚨。”。


    吃完飯,誌成一行人走出“樓外樓”,準備往平湖秋月、白堤、斷橋方向去徒步。大家早換好了運動鞋或輕便鞋,躍躍欲試。胡振波表示要一起去,誌成阻止,“你在一路,我們反倒不自在。”


    胡振波順著說:“那好,我剛好還有一個局。失陪了。”


    胡振波改讓馮健陪同,馮健說好,先安排了胡振波離開,作勢一同徒步。


    誌成又說:“馮總,你也回去吧,你們任何人一起,我們都不自在。”


    馮健說:“也好。我已經走過無數趟了,本來可以當解說的。你們不自在,我就回了。”馮健交待了在哪裏打車回酒店方便,一溜煙走掉了。


    誌成向馮健的背影揮手,聽到羅邊疆在旁邊嘀咕:“他們全走了,是不是不歡迎我們?”


    誌成放下作別的手,“胡說。你到的是發達地方,人家接待的風格就是不一樣。你想玩,人家不參與。”


    羅邊疆“哦”了一聲,“可至少留個車呀。等走完路,接誌哥你回酒店。人全跑了,還讓我們自己打車不成?胡總會來錦城,我把萬總的座駕弄出來,全程陪同,不管走哪兒,車都一直跟著的嘛......”


    羅邊疆說著說著說就漏嘴,再說下去恐怕會講胡振波單獨來過錦城為雅信公司剪彩了。


    誌成喝道:“你當了一個四級經理,拿了優秀員工,不得了啦?官本位思想就這麽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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