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城裏有一片湖,湖邊有山。


    官兵在客棧沒有抓到李平樂,便開始在附近大肆搜捕。


    南青瑛隻得帶著李平樂躲進了湖邊的山上。


    眼下已是入冬時節,寒風刺骨,好在他們尋到一處廢棄的破屋,可以供二人暫時避寒。


    破屋很簡陋。


    靠牆的位置有一個矮炕,中央放著一張破舊的四角方桌,上麵落滿了灰塵,一個廢棄的灶台,地上扔著兩個破爛的陶罐。


    “李師兄,你先將就一下。”


    南青瑛有些狼狽地扶著李平樂進門,頗有些不好意思。


    這裏太破了,但卻是她能找到的最好的地方了。


    李平樂倒是隨遇而安,他讓南青瑛扶他到矮炕上去。


    南青瑛卻扯下牆上做窗簾的一塊破布,將矮炕仔細清掃了一遍,才扶著李平樂坐下。


    李平樂看著南青瑛一副愛幹淨的樣子,不禁開口:


    “出門在外,不必如此講究。”


    李平樂說著,又恍然道,“哦,你是世家嬌小姐,原是沒出過門的,不適應這裏也正常。”


    南青瑛聽了這話不樂意了。


    義正言辭道:“我從京城到鄴城,又從鄴城到柳城,後來又從柳城來到西京,我怎麽沒出過門?”


    “……你說的是。”


    南青瑛活這二十年,一直住在高牆大院裏,出門不是坐轎便是坐車,馬車上還鋪著厚厚的錦墊。


    穿的是綾羅綢緞,吃的是山珍海味,喝著上等的茶,用著精致的點心,身邊有一大群丫鬟嬤嬤伺候著,什麽事都無需她費心。


    可她離京後的這幾個月,跋山涉水,風餐露宿,身邊沒有仆從,什麽事都需要她自己做,趕路時常常幾天也吃不上一頓熱飯,車馬奔波顛沛之苦更不必說了。


    她之所以如此義無反顧,還不是因為她奔著李平樂而來?


    可如今,這個臭男人竟然能雲淡風輕地說她矯情……


    委屈之情瞬間蜂擁而至。


    加之對李平樂傷勢的擔心,以及對他們處境的緊張,南青瑛一時忍不住,竟然嚶嚶哭了起來。


    南青瑛這一哭,李平樂慌了。


    “南小姐,你這是怎麽了?我……我若有說得不對的地方,請你見諒,我並非有意的。南小姐……你別,你別哭啊……我收回方才的話可好?”


    南青瑛眼淚更是洶湧。


    李平樂急得想撓頭!


    小時候他也惹哭過言蘿月,每回都是說幾句好話,送些有趣的小玩意兒,便哄好了。


    也不知這南小姐……


    李平樂還沒想好怎麽哄,南青瑛突然不哭了。


    她用手背抹了抹眼淚,嗓音有些沙啞地說:“我想為你燒點熱水,可我不知怎麽弄。”


    南青瑛這又生氣又擔心的別扭勁兒,直叫李平樂哭笑不得。


    “不用忙活,這點傷不算什麽,但這個毒得解,我手邊沒有這種藥,你去幫我找一種草藥。”


    “什麽草藥?可我不認識草藥!”


    “我畫給你。”


    李平樂說著,掏出一張紙和一盒他自製的毒藥,那毒藥顏色鮮豔,正好用作顏料。


    簡單畫了草藥的形狀,李平樂將紙遞給南青瑛。


    “方才來的路上,我見到過,外麵月光明亮,應當能找到。不過,你可千萬不要碰到紙上的毒。”


    “……”


    南青瑛猶猶豫豫接過畫紙。


    “怎麽了?”


    “我……我……”


    南青瑛猶豫再三,還是沒能將“害怕”二字說出口。


    “那些人故意設了局抓我,既然官兵能出動,想必是章王與羌國的朝廷有牽連。他們四處搜捕,我是不懼的,但你畢竟是……是女子,待天亮之後,你盡快離開這裏,悄悄回善安堂。”


    “不!我不走!”南青瑛大聲而分明地說,“我走了誰照顧你?”


    “……”


    其實李平樂想說,你不在的話,我其實沒問題的。


    不過考慮到這位大小姐喜怒無常的脾氣,李平樂也不敢多言。


    “你跟著我,不安全。”


    “我不怕危險!”


    “我是……”


    “我出去找藥了!”


    南青瑛不想聽李平樂趕她走的話,丟下一句找藥,便匆忙離開了破屋。


    瞧著南青瑛消失的背影,李平樂微歎一聲。


    其實,連師父師弟都能看出的事情,他怎麽會看不出來呢?


    隻是,南青瑛是世家貴女,他隻是一個江湖之人,他們兩人身份地位懸殊,生活環境、習性,人際圈層都不同。


    他給不了南青瑛比她現在更好的生活,所以,對南青瑛的心思,他選擇視而不見。


    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


    曦寧公主府裏,齊媗正帶著言蘿月往子蘭園走,她們身後跟著一眾丫鬟嬤嬤。


    “他可能不太願意治病。”


    齊媗邊走邊交代,“這也是我一直沒急著帶你去見他的原因,所以,待會兒你見了他,不要急著提治病之事。”


    “知道了。”


    言蘿月略笑著,麵頰上兩個梨渦淺淺呈現,美麗而親切,“公主,你已說了三遍了。”


    “啊?是麽?”齊媗不太好意思地搓搓手。


    “大多身患疑難雜症之人都會諱疾忌醫,公主放心,我會謹言慎行的。”


    “對!對!就是這個意思!”齊媗念叨著,“言大夫,皇兄說你醫術高明,本公主信你,你幫本公主瞧瞧,易珩那是什麽病,有沒有方法醫治。”


    “是,公主請放心。”


    言蘿月隨齊媗去見秦慕甫,她也在賭。


    距離那次見麵已過了一日,這期間他並未向齊媗捅破她的身份,是不是意味著,他並不會揭穿她?


    齊媗帶她去看病,是得了秦慕甫同意的,既然他同意,是不是意味著,他並不排斥她為他治病?


    說實話,再見秦慕甫,言蘿月心裏有些亂。


    他是秦慕甫,卻沒有秦慕甫的記憶,他對言蘿月而言是心中所愛,可言蘿月對她而言,卻是陌生人。


    言蘿月不知該以何種心態對他。


    秦慕甫今日換了一身月白色祥雲紋錦袍,頭發半束半披,戴著一頂白玉頭冠,安靜地站在廊下欣賞蘭花。


    恰似君子世無雙,陌上人如玉。


    齊媗微笑著走上前。


    “易珩,你在看什麽?”


    變成易珩的秦慕甫並未抬眸,繼續盯著腳邊的蘭花,“那隻蝶貪戀花香,卻忘了如今是寒冬,為片刻香甜搭上性命,值得嗎?”


    齊媗頭皮一麻,她自幼舞刀弄槍,對女子該有的那些琴棋書畫一竅不通,也不會文人的附庸風雅,根本不知如何接他的話。


    隻好硬著頭皮低頭找了找,“有蝶嗎?在哪呢?”


    言蘿月卻是接話說:“冬日也未必就是凶險的,它既然能在冬日出現,必是有能存活的理由,不是嗎?”


    易珩抬眸,目光幽深地看向言蘿月,言蘿月淡然回望。


    兩個人四目相對,都未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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