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藏門?藺彥?”


    玉生子不由得想起那首《破陣子》,念道:“‘歸藏南北心傾,天下風流追藺彥’,大師說的是他嗎?”


    方丈搖搖頭,“那時他還沒生出來,不過……快了,唉……”


    一聲歎息,歎得滿屋子渾然淒冷。


    “都是陳年往事啊……”


    玉生子趕忙伏拜,“大師教誨,弟子罪過。”


    方丈扶他起來,“跟你無關,是老衲自己要說的。”


    見他慈眉善目裏閃爍著憂傷,玉生子便繼續虔心聽去。


    “那個青年就去華山求見掌門藺拜祖先生和他兒子藺慧堂先生,誰知藺家人說他倆都不在家裏,青年便不信,堵在門前好幾天都不願離開。”


    “求學心切,可以理解。”


    方丈搖搖頭,“是太執拗啦……藺家人仁義,便把他留在家中,一住就是三個月,等兩位藺先生回來後,卻見青年在金刀大院正參悟曆代刀法,看他練得刻苦就要指點迷津,青年忘乎所以,竟想要將九塊巨石上的刀法,全部要學會。”


    “既然一個願教一個願學,那是天遂的好事啊。”


    方丈又搖搖頭,“過猶不及,青年的執念太深了。終於有一天藺掌門過來相告,說一家人必須離開一段時間,也讓青年暫時避一避,可他中迷毒太深,聽不進去,以為藺家人要趕他。誰知當藺家舉家收拾行李要離開時,他卻揮刀逼著藺拜祖和藺慧堂留下一個不可,不然他就自盡,唔……”


    方丈說得身子一傾,被玉生子趕忙扶著坐在凳上。


    “後來呢?”


    問罷玉生子就捂住嘴巴,“罪過,弟子也執拗了,方丈還是別說了。”


    “藺家人可憐他的愚蠢心思和行為,居然留下了藺慧堂,他那時藺先生也隻有二十四歲,卻是天生的武學奇才,刀法雖還未揚名海內,卻已經爐火純青,為了我留了下來。”


    “為什麽不能待著,非得離開嗎?”


    “那時的楚漢中隻想著自己的愚蠢念頭,怎管別人的禍福大事。”


    “禍福大事?有仇家?”


    “一般仇家也就罷了,可翩翩是他們。沒過幾天,就來人了……”


    方丈兩目圓睜,飽含著悔恨和憂慮。


    二十七年前的金刀大院,那天來的正是北方草原神秘組織九部玄帳。


    “歸藏刀法,天下一絕,藺拜祖,咱們又見麵了。”


    五百多平方的金刀大院內,隻有藺慧堂跟楚漢中兩人,十位玄衣從院後飛進來,看得楚漢中握緊了藺拜祖贈給他金刀。


    “你們的掌門人藺拜祖呢?”


    為首的問罷,就指著他倆,楚漢中要動手卻被藺慧堂攔住回道:“家父已藏刀多年,不願再過問江湖武林之事,諸位遠道而來,應該去契丹驛館休息,這裏是私人宅院,還請速速離開。”


    藺慧堂說話時,早將對方十個人的武藝看個明白,然對方卻是來者不善,“混賬!講好的比試切磋,怎麽能反悔!我等遠道而來,你們就是這樣待客的嗎?藺老頭呢?我們要跟藺老頭比武!你這不知深淺的紅口小子趕緊滾蛋!”


    “放肆!”


    楚漢中早看他們不順眼,揮刀就上去,可沒過十招便被對方利刃劈下,刀落翻身,吐血倒下,可玄衣並不罷休,非要結果性命不可,藺慧堂縱身擋去。


    “少主!小心呐!”


    對方雖然狠辣,卻連敗五人,倒地吐血,但見那藺慧堂身如遊龍,體若金剛,揮袖如電閃雷擊,出腿如斬刀落鍘。


    藺慧堂每每以胳膊迎擊對方長刀利鋒,卻如切瓜一般,對方立時刀斷身傷,每每以鞭腿落砸旋踢過去,即似斬草一般,對方頃刻滾落地上,絞痛難忍。每每對方揮刀來砍,但見他龍身轉如銅柱,刀劈刃壞,刀刺鋒毀。看得契丹諸位高手瞠目結舌,想著不見刀影,怎會被劈殺砍砸得如此慘不忍睹。


    “歸藏刀法,難道是把刀都藏在袖內、褲裏、腰間?”


    一個玄衣妄自猜度著,眾人要退,為首的卻是一笑,“雕蟲小技!”


    他才如暴風般卷來,其出招用式之盛氣猶如海波掀船,衝藺慧堂就一掌擊去,打在他身上又如龍搜骨一般,檢查他全身卻不見一塊鐵片,抬眼看向藺慧堂,即被他一袖子砸下。兩相對掌,隻因藺慧堂內力不足,被震出了一口鮮血,那人也渾身震顫,飛跌到地上。


    “少主!”


    楚漢中忍痛去扶他,背後便是一聲嗬斥,“慧堂我兒!怎麽這麽不聽話,你媳婦快生啦!快給我回去!”


    如影閃過,藺拜祖追擊著三個契丹人接連斃其性命,打得領頭招架不住時,牆後頓時飛來兩個黑影,立在牆上道:“單單隻有刀法,歸藏掩月刀,我還以為多了不起!”


    一句漢語聽得藺拜祖抬頭就見著兩個高手衝來。對方的武藝非同尋常,隻略揮玄袖,即如波光如怒電,擊得藺拜祖使出的絕技十六路“氣貫長虹掩月勢”難以施展,藺拜祖的刀光氣陣,雖已稱雄武林,卻難敵兩人輪番來攻。


    “什麽武功?連爹都敵不過?”


    就在藺拜祖也捉襟見肘時,一個白衣而來,腳下所踏之處,登時如山崩如地裂,對方撐不住這壓天之勢,騰身撤離院內,“卓宗仁!哈哈,你終於來了!”


    兩披風使出奇絕的“玄帳九天幻術”,被白衣的“壓天踐步”踩得現出原身,可兩人功力極為深厚,純用玄帳殿看家本領“護法神功”迎擊過去。


    一對二,白衣對玄衣,所用招式已經非拳腳兵器所能盡述,這背後的神奇和如夢似幻的場景,看得藺家父子瞠目結舌。可最終還是平了手。


    “卓宗仁!今日我等專為通知你而來,玄帳大王有請你上五台山,如若不來,江湖那些有名氣的,必將遭受滅門之禍,到時看你禦虛門能救多少!哈哈!咱們後會有期!”


    眾人離去,藺拜祖扶著兒子就要拜卓宗仁,“感謝門主搭救!”


    卓宗仁近身攔住,“一家人不必如此,況有外人在這。”


    藺拜祖再要說話,就聽得院門一聲慘叫,“老爺少爺!不好啦!少夫人,少夫人出事啦……”


    當他們趕回山下的農家別院時,藺慧堂的妻子已經產下一子,卻因擔憂焦慮,失血過多去世了。娃娃哭聲夾著藺家老小哭聲,聽得楚漢中才想起這前前後後,原是因為自己的緣故,才導致這場完全可以避開的對戰……


    玉生子一愣,“產下的男孩就是藺少主吧,可他母親怎麽去世了?可跟楚漢中也沒什麽關係啊!”


    了藏大師繼續說著,“連連一個月,他都跪在藺家門口,看得藺家人痛惜不已,卻也不想殺他打他,唉……”


    一聲歎息,歎得方丈流下淚來,“後來,他才知道,那藺少夫人天生多愁善感,經不得焦慮擔憂,雖是聰慧過人,卻懷了孩子以後,就開始身心虛弱起來,憂慮中產下一男嬰卻來不及看他一眼就離世了……”


    “後來呢?”


    “楚漢中自感罪孽深重,在悔恨之中離開藺家,就來到了大覺寺,從此麵壁思過,十年後,剃度出家,從此虔心修行,並發願三世落為出家人,隻求度化執念愚夫,且莫害己害人,徒增造孽與無窮煩惱,阿彌陀佛……”


    玉生子呆住了,“這個年輕人是……是大師……”


    了藏也不承認也不反對,讓玉生子瞬間覺得自己的苦跟他比起來,簡直不算什麽,渾身便火熱翻騰,一回頭,“我看那青年並無錯誤,要怪就隻怪那契丹九部玄帳太過可恨!可他們的武功竟然如此了得,連藺家大宗師都對付不了嗎?”


    方丈看了看玉生子,“那時藺老先生剛剛體悟出歸藏刀法,尚未完成,可依我看,他們的刀法造詣已經獨步天下,意境高遠難測,隻是……”


    “隻是什麽?還有武功之外的東西,那個禦虛門是什麽門?我怎麽從來沒聽說過?卓宗仁是誰?江湖武林,也沒有他的名號啊。”


    藺家歸藏刀法天下獨步,竟然在九部玄帳跟前如此不堪,要不是了藏大師親口相告,玉生子怎麽也不會相信。


    數年流浪,不論是瓦舍說話,還是江湖大派,都曾無數次讚譽歸藏掩月刀法如何神乎其神,今日卻聽到更為神奇而震撼的禦虛門,還有那個叫卓宗仁的武藝,聽得玉生子失神一般。


    “出家人不打誑語,了藏大師既為佛門高僧,自是絕無虛言的,弟子都記住了。”


    “你記住什麽了?”


    見他對禦虛門興趣甚濃,了藏大師臉色一紅,“老衲剛說的都是江湖舊事,小施主不必掛於心上,忘掉也罷,隻要知道執念害人不淺,也就不辜負佛祖一片指引之意了,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可玉生子並沒覺得了藏大師做了大惡事,想著為求武林最高刀法,執念一回又如何。隻是這其間種種因果,讓人聽了不得不唏噓,俯身就安慰道:“大師也不必如此掛懷,弟子雖然愚魯至極,卻聽到大師慈悲開示,‘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又何止是有為法,前塵舊事都應作如是觀,大師做善事數十年,足以彌補過去的無心之錯。”


    方丈一合掌,趕忙阻止道:“阿彌陀佛!執念就是執念,罪過就是罪過,不滅貪嗔癡,終究是因果輪回,到頭來,三漏難盡,大悲焉!”


    一句“大悲焉”聽得玉生子腦際一陣轟隆隆。


    “施主如此聰慧,既然心有靈犀,那就切莫再執念過去,種種過往,皆為前車之鑒,目下之路,小施主萬要好走,阿彌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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