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惜春是今晚唯一的局外人,我剛剛甚至想,許多人一起做這個局,為的就是他。”方純答非所問。


    又沉默了一陣,葉天興致索然地取出木像和小刀,渾然忘我地慢慢雕刻起來。當小彩生命垂危之時,他腦子裏忽然迸發出了靈感,要將木像的姿勢與表情定格為寂寞、憔悴、孤苦、等待英雄前來拯救的形象。小彩的無助,讓他的心到現在為止還梗梗作痛。


    一個人從會議室裏走出來,是顧惜春保鏢中偏瘦的那個。


    當他經過葉天身邊時,向兩個人笑著打了個招呼:“顧公子要我去車裏拿酒。”


    方純禮貌性地點點頭,任由他過去。她的目標,隻是那個化身胖保鏢的間諜。


    那人由樓梯轉角向下,腳步聲響了一陣,漸漸重歸寂然。


    夜已深,除了小會議室那邊,山莊四麵都安靜下來。善解人意、大方好客的段承德為八方來客準備了美酒、美女,足夠他們一醉到天明的了。


    “那個人的輕功竟然如此糟糕?奇怪。”葉天頭也不抬地說。


    方純不解,她的注意力也集中到木像上了,走廊裏隻剩刀尖削掉木屑的嚓嚓聲。


    又過了十幾分鍾,會議室裏突然爆發出顧惜春的怒吼:“什麽?我的瑪瑙呢?我的血膽瑪瑙呢?天啊,有小偷,小偷偷走了我的寶貝!”


    葉天一驚,方純嗖的一聲跳起來,就要向會議室衝去,但被葉天一把拉住。


    “跟我來。”葉天拉著方純向前走了幾步,將南窗敞開到最大,向西南方向的停車場望去。那邊,屬於顧惜春的一輛奧迪豪華旅行車的車頭燈亮著,雪白的光柱越過草坪,直射小樓這邊。


    葉天忍不住笑起來,搖搖頭,拉著方純下樓,沒去前門,而是沿著一條昏暗的長廊出了後門,站在由假山、廊榭、八角亭、水道、花圃、草地組成的後花園裏。花園占地極大,從樓後到最北麵的圍牆,中間相隔兩百步不止。


    “為什麽到這裏來?”


    “小偷就是那個瘦保鏢。”


    “他沒在車裏?他是誰?”


    “當然沒在車裏,他是司空摘星。”


    從後門到花園東北方的紅杉木八角亭,他們隻簡短地交談過四句話。


    方純倒吸涼氣:“神偷之王司空摘星?”


    葉天點點頭,一邊加快腳步,一邊努力地嗅探著四周的空氣。很快,他就找到了想要的線索,橫穿草地,靠近東牆。


    那麵牆約有一人半高,頂上布置著鐵蒺藜網。


    方純向上望去,牆頭搭著一件黃色的軍大衣,蓋住鐵蒺藜,能夠供人翻越高牆。


    “他從那裏逃走的?”她問。稍有輕功基礎的人,都會以這種方式逃走。


    葉天搖搖頭,貼著牆根向北,走入五十步以外的冬青花叢,找到了一個牆角下的暗洞,直徑兩尺,完全容得下一個成年人鑽入鑽出。


    他們從洞裏出了圍牆,繼續向北,過了一條小街,便發現了停在路邊的一輛白色的微型麵包車。他們還沒靠近,麵包車裏就跳下一個人,準備逃走。


    葉天手中的小刀嗖的破風飛出,直掠十五步,穿過那人的衣領,將對方釘在車門上。


    “喂喂,葉天,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你這是什麽意思?擋我財路嗎?”對方正是那個跟方純打過招呼的保鏢,但他此刻已經抹去了臉上偽裝出來的油光,又脫掉了西裝,換上了一身貨車司機的半舊牛仔裝,頭上還扣著一頂半舊的棒球帽。


    葉天走到車邊,向裏麵望了望,微笑著問:“司空摘星,貨已經脫手了?”


    司空摘星無奈地摘下帽子,伸直雙臂,從牛仔上衣裏脫出身來。他給顧惜春做保鏢時,謹小慎微,唯唯諾諾,但到了這時,臉上的霸氣、匪氣、無賴氣十足,跟之前截然不同。方純明白,能夠被封為“神偷之王”的人,自然不會是等閑之輩。


    “你偷了血膽瑪瑙?賣給誰了?”方純到現在仍不相信剛才發生的事,畢竟會議室裏還坐著那麽多人,眾目睽睽之下,他是怎麽打開保險櫃,帶著那麽大的一塊瑪瑙大搖大擺出來的?


    “那是我的事,走開!”司空摘星猛地揮手,險些打中方純的臉。幸好方純閃得快,兩個人的手臂碰在了一起。


    “在蝴蝶山莊鬧事,就不能算你自己的事了,會給段莊主帶來麻煩。說吧,買家是誰?為什麽要挑這個時候算計顧惜春,在港島有大把的機會可以戲弄這個花花公子,對不對?”葉天按住司空摘星的肩膀,稍稍一壓,後者就齜牙咧嘴地大呼小叫起來。


    “說可以,可是我不能幹說,過兩條街有一家餐廳,我餓了,必須得吃點東西才有力氣說。”司空摘星翻著眼睛開始耍賴。


    方純剛想發作,葉天已經回答了一個字:“好。”


    那家餐廳的名字叫做“過橋緣”,二十四小時營業,專門提供各種雲南風味小吃。


    一落座,司空摘星就迫不及待地點了紫米八寶飯、過橋米線、玫瑰米涼蝦、米灌腸、漆蠟燉雞、蟲草汽鍋雞、香竹烤飯,然後脫了靴子,舒舒服服地盤腿靠在綿軟的寬大沙發上,悠悠地歎了口氣:“人生在世,吃喝二字。所以,老百姓都知道‘民以食為天’的道理。像我這樣辛辛苦苦二十四小時不眠不休的勞動者,最應該每天吃四頓飯,每天都要進補,營養一定要跟得上。”


    恢複了原貌之後的他,長著一對毫無光彩的小眼睛,臉色黑黃,一看就知道是個經常熬夜、思慮過重的人。他的身材偏瘦,削肩細胯,身高不到一米七零,體重則在六十公斤之下。方純把他上上下下掃視了一遍,不斷地與腦子裏“偷王之王”的資料相印證,最終確認,坐在對麵的正是那個被江湖黑白兩道恨得牙根癢癢的獨行大盜。


    葉天向前傾了傾身子,伸出右掌,平放在桌子上,然後微笑著望定司空摘星。


    “什麽意思?”司空摘星瞪起眼睛問。


    “你懂的。”葉天好脾氣地點點頭。


    “我懂什麽?我懂什麽啊?我什麽都沒幹,就到這裏來吃點東西而已!”司空摘星低聲嚷嚷著。幸好,此刻店內隻有他們一桌客人,不怕驚擾到旁人。


    方純轉臉向落地窗外望著,街道空寂,離開蝴蝶山莊約三公裏了,段承德的人應該沒有那麽快就找到這裏來。她知道,失去了血膽瑪瑙,顧惜春一定都要氣瘋了。不過,顧惜春、血膽瑪瑙都不會是今晚的主角,主角隻有一個,那就是“黃金堡壘”。憑著她女性特有的敏銳直覺,在見到密談中的段承德和那美國人時,立刻明白對方召開賭石大會的目的,也與“黃金堡壘”有關。


    “真是一個樹欲靜而風不止的多事之春啊!”她在心底暗歎。


    正前方的牆上,掛著一幅巨大的紅棗木刻版畫,上麵是一首大詩人郭沫若吟詠大理蝴蝶泉的詩:“四方蝴蝶盡飛來,首尾聯作千秋舞。從此年年蝶會開,四月二五年一度。奇哉此景天下孤,奇哉此事堪作賦。低首自息來太遲,期以明春不再誤。”


    大理蝴蝶泉位於點蒼山雲弄峰麓神摩山下,這裏就是中國人所熟悉的電影《五朵金花》裏阿鵬、金花對歌談情的地方。木版畫的另一邊,刻的就是泉水奔流、蝴蝶群聚的盛況,旁邊刻有郭沫若《大理蝴蝶泉》詩的另一部分:“蝴蝶泉頭蝴蝶樹,蝴蝶飛來千萬數。首尾連接數公尺,自樹下垂疑花序。五彩繽紛勝似花,隨風飄搖朝複暮。蝶會遊人多好奇,以物擊之散還聚。”


    其實今晚方純與葉天初識,也是以詠唱蝴蝶泉的歌曲開頭的。由此可見,身在雲南大理,任何事都是跟蝴蝶分不開的。


    餐廳裏空蕩蕩的,夜風來襲,方純頓覺身上發冷。也就在此刻,她才發現自己腕上的月光石手鐲不見了。


    “拿出來。”葉天仍在良言相勸。


    司空摘星被逼急了,索性閉上眼,下巴枕著膝蓋,一個字也不說。


    方純一急,起身坐到對麵去,右手掏槍,狠狠地頂在司空摘星的太陽穴上。月光石手鐲對她而言比命都重要,絕對不是開玩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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