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誰?你是誰?”老女人連聲追問。


    “不要理他,不要跟他交談,我會——”駝背人的吼叫再次被葉天止住。


    日本兵做了個空手道中“靜氣放鬆”的手勢,終於鼓足了勇氣,試探性地叫了一聲:“修羅?”


    老女人答應一聲,熱淚猛地奪眶而出,在蒼老的臉上縱橫流淌著。


    出乎葉天意料的是,日本兵如同遭受了迎頭一擊,右手捂住左胸,搖晃了兩下,突然一跤摔倒,低沉地喃喃自語:“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


    “是我,是我,是我……”老女人向前迎上來。


    日本兵猛地抬起了手,製止老女人前行,另一隻手捂住臉,大聲叫著:“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老女人愣住,伸出的雙手僵直在半空中。


    “你不要過來……這是個錯誤,這是個錯誤,這是上天在跟我開玩笑……”日本兵肩膀一顫,突然哇的一聲大口噴血,染紅了自己的半邊身子。


    “是,是啊,我雖然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但這一定是個錯誤,可怕的錯誤。”老女人轉過身,挪動腳步,艱難地蹣跚前進。半透明地麵也是傾斜的,於是她越向深處走,身子就越來越低。


    葉天皺了皺眉,不解日本兵怎麽會有這樣的表現。他一直在苦苦追尋“修羅”,現在心願達成,為何如此痛苦地倒地?


    雷燕的到來,打破了密室中的沉寂,她沒有去攙扶日本兵,而是直接奔向老女人。


    “我聽到了他叫你,也聽到了你的回應。你就是修羅?來自苗疆的煉蠱師?你是不是在年輕時長時間失蹤過,直到三十多歲才重新回來?”雷燕連珠炮似的提問仿佛是一支支利劍,刺得老女人一點點瑟縮下去。


    “回答我,你是不是曾經有過一個女兒,被你狠心拋棄了?告訴我,你到底做過什麽?為什麽要拋棄她?山林裏的獵手們都知道,虎毒不食子,但你偏偏做了連禽獸都不如的事,為什麽?為什麽?”雷燕的情緒如同一個已經點燃的炸藥桶,隨時都將瞬間爆炸。


    老女人停下來,攏了攏銀發,倔強地挺直了後背,看都不看雷燕一眼。


    “你的女兒被丟在山寨中,吃百家飯長大,三十多年來,你再沒找過她,再沒看過她?就隻當是她已經死了?”雷燕的情緒越來越激動,雖然一直用雙手十指死死地摳住自己的太陽穴,仍舊流露出頭痛欲裂的痛苦神情。


    日本兵無力地伏倒,駝背人也痛苦地閉上了眼睛,隻有葉天,還在聆聽著雷燕的咆哮。他也倦了,渴望躺下來好好睡上一覺,畢竟今晚連續的追逐探索耗費了太多精力和體力,就算是鐵打鋼鑄的身子,也快支撐不住了。


    “無論如何,先把他們帶出去再說……方純在做什麽?為什麽一直沒趕來馳援?我要堅持,堅持……”葉天伸了伸懶腰,長長地打了個哈欠,上眼皮沉重得像灌滿了鉛水。


    “告訴我,告訴我,玉修羅,你今天一定要告訴我,在我身上發生了什麽……這麽多年你去了哪裏?我的父親到底是誰……”雷燕的質詢聲一浪浪傳來,忽高忽低,忽遠忽近,像是隔著幾重門戶、幾層棉被透露出來的。


    不知何時,葉天發現自己已經仰麵躺倒,身子軟軟的無法自控。正是因為采取了這個姿勢,他才驚詫地發現,原來這個空間的頂上也是半透明的,但外麵沒有緊嵌不動的怪獸,而是微微動蕩的暗灰色的湖水。湖水之中,茂密的水草旺盛生長,像一片片的灰綠色森林。透過湖水,他能看到模模糊糊的天空、雲翳和偶爾滑翔著掠過湖麵的水鳥。


    “那是瀘沽湖吧?如果是白天,是否能看見遊船?”葉天感覺到自己的腦子像被凍住了,思考問題的速度緩慢得像在夢遊一樣。


    現在,他聽不見雷燕和老女人修羅的動靜,隻感到自己的心跳聲越來越慢,越來越沉重,然後從身到心,都變得極度渴睡。


    “讓我睡,我累了。”他自言自語地咕噥著。


    迷蒙的視野中,一大群肥碩的草魚悠閑地遊過,尾巴卷起陣陣泥沙。


    葉天無意識地笑起來,感覺今晚遭遇的一切處處不可思議,連現代人都很難製造出的夢幻場景,真實地出現在山腹湖底之內。他掐了掐自己的大腿,似乎有點疼,可見自己並不是身在夢中。


    “睡吧,也許一覺醒來,事情就會變得水落石出呢?”他無力支撐眼皮,終於沉沉地睡了過去。


    這一覺,葉天睡得著實很沉,而且沒有任何做夢的情節。


    當他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首先看到的,就是微笑著的方純。


    “醒了?”方純的臉移開,白花花的日光毫無顧忌地照下來,令葉天一陣頭暈目眩,馬上閉眼,默默地調勻呼吸,回想著此前經曆過的所有事情。


    “你睡了三天三夜,我隻好通過鹽水輸液和補充氨基酸營養來幫你維持體能。幸好你的身體夠強壯,才醒得這麽快。外麵擺著剛剛出鍋的山珍野菌湯和瀘沽湖特有的魚宴,也許吃些東西,能讓你好起來。”方純扶著葉天坐起來。


    這裏就是他們在小落水村的下榻地,屋頂和牆壁都用土布裱糊過,屋角的獸骨香爐裏,插著三股黑色的香火。


    葉天身上,已經換好了嶄新的棉質睡衣,柔軟妥帖,帶著女孩子手指上獨有的馨香。


    他翻身下床,走到外麵的客廳裏。餐桌上的碟子裏,擺著至少十幾種不同品種、不同做法的魚。桌子正中,是一隻咕嘟咕嘟冒著熱氣的酒精火鍋,野山菌的原始清香隨著蒸汽飄滿了整間屋子。


    “好香,是你救了我?”葉天用濕紙巾擦手,一邊淡淡地問。


    方純為他盛湯,一邊搖頭:“不是,是有人送你回來的,就放在樓外,卻沒有留下任何信息。我詳細檢查過你的身體,確信是吸入了一種叫做‘夢遊七十二小時’的迷幻劑所致,所以才沒有過度驚慌。”


    葉天點點頭,他知道,“夢遊七十二小時”是黑夜金達萊最喜歡用的迷藥。


    “不想繼續說些什麽?問些什麽?”方純帶著鬱悶問。


    葉天搖搖頭,大口喝湯。人是鐵飯是鋼,他必須用飯菜補足體力,以備進入下一輪的爭鬥。


    “葉天,你這個人什麽都好,就是過於沉默自閉。普通人此刻會追問很多事情,會講述自己的古怪經曆,但你倒好,什麽都不說。當晚你離開後去了哪裏?蔣沉舟和那個奇怪女子在哪裏……”方純問到一半,察覺到葉天聽得心不在焉,覺得沒意思,隻好自動停住。


    “稍後我會回答你的,不要急躁。”葉天說。


    這頓飯,葉天細嚼慢咽,足足耗費了半個小時。停下筷子時,他完完全全地想通了一件事:“瀘沽湖之上,覆蓋著幾層大網,有屬於黑夜金達萊的,也有屬於淘金幫、竹聯幫,彼此纏鬥混戰不休。最終,黑夜金達萊占了上風,大獲全勝,而蔣沉舟領導下的竹聯幫,則近乎全軍覆沒。當然,也可以說,一切都是黑夜金達萊策劃出來的,隻等其他人鑽入口袋,然後紮口收網就好了。自己被平安送回來,隻是因為對他們沒什麽用處,也許他們想要的,隻是雷燕、日本兵、修羅。”


    餐桌一側,端端正正地擺著一卷黑色的錄影帶,吸引了葉天的注意力。


    “跟我一起送回來的?”他指了指。


    方純負氣地起身,把錄影帶插入錄影機裏,然後將電視遙控器丟給葉天。


    電視畫麵中,出現的正是葉天昏倒的那個山洞,但卻空無一人。鏡頭對準地麵,仔細地拉近畫麵,對準一隻隻怪物。在這種平心靜氣的狀態下,葉天發現了非常重要的另一點,怪物是位於一條條圓形透明通道中的,那些通道的尺寸與他們走過的相差無幾。


    他按下暫停鍵,又按了另一個將畫麵放大八倍的鍵。頓時,一隻狼頭牛身的猙獰怪物充斥了整個畫麵。它具有狼的森森利齒和凶殘本性,再有牛的身體和耐力,混合為一種新的戰鬥體,戰鬥力獲得了幾百倍的提升。


    “聽說過蠱蟲的培養過程嗎?”方純忽然問。


    “唔。”葉天漫應了一聲。


    “將十幾種毒蟲放置於一個巨大的器皿中,遮光密閉,讓毒蟲相互撕咬廝殺,最終剩下的那隻最凶殘的,就是煉蠱師需要的蠱蟲。往下看,你就知道,那些怪物的存在,約等於角鬥場上的毒蟲,一個看不見的煉蠱師正隱藏於幕後,久久地密切監視著它們。”方純歎了口氣,又補充了一句,“同時,也在監視著一切闖入他的蠱蟲世界內的不速之客。”


    葉天按下播放鍵,畫麵繼續,約十幾分鍾後,所有的怪物竟然一起緩慢移動起來,由各自的透明通道,聚集到一個橢圓形的空間裏,隨即展開了一場毫無人性、毫無秩序的大混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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