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我們的計劃完成了……”葉天重重地咳嗽起來,他的頭發、眉毛並未被殃及,那全都是拜“護體神功”所賜。


    “這計劃真是冒險之極、荒謬之極但也勝得漂亮之極!”大竹直二丟下噴射器,脫下外套,扔給葉天。他不得不佩服葉天的強悍作風,普通人見到火隻會加速躲避,哪有主動引火燒身的?兩個人在團結、協作的過程中,並沒有結下越來越深的友誼,而是彼此意識到對方的高明之處,提防之心越來越重。


    葉天先艱難地脫下上衣,露出健碩結實的胸肌。他的皮膚原先是健康陽光的古銅色,但此刻卻平白無故地多了幾十個黑色的針孔。


    “大哥,你……”雪姬奔過來,急得不知說什麽才好,半蹲下來,心疼地撫摸著那些針孔。


    “這種‘擺明了與敵同歸於盡’的殺敵方式,是任何人都學不會的。海東青,我現在終於明白,為什麽海豹突擊隊的幾位教官都對你讚不絕口的原因了,佩服,佩服。”大竹直二的聲音裏充滿了感慨和嫉妒,向葉天低下了高貴的頭顱。


    “百千蟲的危害太大,我們這一次不冒險行動,或許以後想冒險也沒機會了,最終會不明不白地死在它手上,不但之前的名聲全悔,還要遺臭萬年……咳咳咳咳……大竹兄,很慚愧,我沒有你那麽多聰明辦法,隻能采取這種笨法子,任由它……任由它……”葉天喉嚨一緊,氣息不暢,隻好左掌按住胸口,右掌按住小腹,一壓一放,幫助自己呼吸。


    雪姬繞到他背後去,一邊握起拳頭輕輕幫他捶背,一邊低聲埋怨:“這件事危險到極點,你為什麽不替自己想想?不替別人想想?”


    “我沒……事,我敞開門戶,任由百千蟲長驅直入,從四十多個方向鑽入我身體,等它的身體進入十分之一時,我就……發動‘護體神功’,體表皮膚和肌肉一起緊縮,變為鐵板一塊,將它緊緊夾住。放心……十分之一體長的百千蟲距離我的……內髒要害部位還遠,不會傷到我。這件事最關鍵的一個環節,就是要有一個恨不得我死的人,敢於操起火焰噴射器,向我全身噴火。你肯定不行……嗬嗬,你做不了這件事的,隻有大竹兄能勝任。我們到瀘沽湖來,本身就是一次把生死置之度外的大冒險,再多來一次,又有……何妨?”葉天笑了兩聲,突然低頭嘔出一灘黑血。


    他雖然告訴雪姬沒有受傷,但十分之一的百千蟲之力,仍然令他中毒嘔血,元氣受損。


    大竹直二被葉天說中了心事,尷尬地愣了一陣,訕訕地笑起來:“海東青,我怎麽會恨不得你死?別看我們暫時是半敵半友,我確信,結束了超級武器這件事後,你我一定能成為好朋友。”


    葉天與雪姬同時冷笑,似乎大竹直二說的不過是個冷笑話。


    “你確信百千蟲已經死了嗎?”大竹直二又問。


    他的人已經從西麵迅速趕過來,個個精壯彪悍,而且訓練有素。據此判斷,在進入穀底時,他們並沒有遭遇怪蛇的襲擊,一路暢達,平安無事。這是件好事,但從另一層麵分析,怪蛇隱藏不動,卻又是危機四伏的壞事。


    葉天點點頭,慢慢地穿上大竹直二的外套,捋了捋汗濕的頭發,在雪姬幫助下強撐著起身。


    “幸虧你已經提前做好準備,否則再厲害的高手,都會被它侵入體內,因而迷失本性,做出種種怪事。好了,百千蟲已經被消滅,接下來我們總算可以放膽行事了。”大竹直二得到了葉天的肯定回答後,長長地鬆了口氣,顯然壓在心頭的一塊大石頭已經放下。


    第四章 窮途末路


    有人用油布仔細地裹住了鬼門的身體,抬起他,立即撤向平台那邊。剩餘的人,忙著對壁畫拍照、攝錄,以保留這些資料。此地的情況雖然怪異,但那些人隻是一言不發地埋頭工作,沒有發出任何多餘的聲響。


    “我還有件事要做。”葉天偷偷告訴雪姬。


    “什麽?”雪姬愕然問。在她看來,葉天已經內腑受傷,戰鬥力大打折扣,唯有盡早撤離才是上策。況且,大竹直二的人已經全部控製局麵,就算再有重大發現,也隻是為他人作嫁衣裳,對自己沒有任何好處。


    “我必須到大熔爐頂上去看看。”葉天慢慢活動著腿腳,勉強露出微笑。搏殺百千蟲已經耗費了他太多精力,正如古人所說,強弩之末,不能穿魯縞。但是,他不想放棄最後的機會。穀底的情況已經基本摸清,除了巨蛋一無所獲,那麽真正的秘密就一定是藏在天上那十個光斑閃爍的地方。


    “可是……可是你……”雪姬不知道如何說下去,隻是定定地凝視著葉天的眼睛,溫柔地撫摸著他部分燒焦的發腳。


    “這是最後的機會了,一旦退出去,不一定什麽時候才能再回來。古詩上說,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雪姬,我永遠記得教官們說過的話,在戰鬥中要擇機而動。機會就如同……白駒過隙,一閃即逝……我不確定能不能抓住機會,但不試試……誰又能甘心呢……咳咳咳咳……”他捂住胸口,沉悶艱辛地咳嗽著。


    雪姬心疼地為他捶背,但他每咳一聲,後背就突兀地起伏一次,將雪姬的拳頭彈開一回。


    “別做無謂的努力了,有些事知難行易,就連教官們都做不到。”雪姬焦灼地抬頭望天,雲霧彌漫之處,天高不知幾何。


    “他們是他們,我是我。他們肩上,沒有背負著父親不明不白而死的巨大包袱……而我是葉家唯一的後代,有些事……我……我不做,誰做?我的身體裏流淌著葉家人的血,那是父親給我的……”葉天哽咽起來。


    這一刻的真情流露,令雪姬的整顆心都死死地抽緊,說不出話,也流不出淚,隻能默默地為葉天心疼。


    嘭的一聲,葉天在自己胸口上猛地擂了一拳,咬著牙,忍住咳嗽,大聲說:“我是不會死的,真正的海東青應該翱翔在天,而不是深困峽穀。雪姬,相信我,咱們海豹突擊隊的隊員全都是全球戰場上最犀利的精英,每個人都有九條命,死不了的——”葉天想開個玩笑,但嘴角牽動了一下,笑得比哭還難看。


    “哼哼,九條命?每個人都這麽說,但你放眼全球戰場,美軍最精銳的部隊也不是千年不死的戰神。死神揮動鉤鐮的時候,管你是佩戴國家勳章的大英雄,還是默默無聞的光頭新兵,一樣會死。”大竹直二抱著胳膊,仰麵望天,忍不住出言譏諷。


    他聽到了葉天與雪姬的對話,一方麵折服於葉天不屈不撓的戰鬥精神,一方麵因日本人精神上固有的傲氣作祟,聽不得葉天的豪言壯語。


    “是嗎?”葉天轉過頭,若有所思地望著這個焦躁而憤怒的日本人。


    “你們中國人一向都是語言上的巨人,行動上的矮子,不是嗎?”大竹直二冷笑,猛地撮起嘴唇,發出一聲尖銳的呼哨,向手下人大聲吆喝,“加快速度,加快速度,我們已經耽誤太多時間了!”


    奇怪的是,所有人的拍攝目標都隻針對壁畫,卻沒有人進入水下,對鬼門十兵衛棲身的山洞和石堆采取必要的行動。


    轉過頭,大竹直二又語帶譏嘲地一笑:“若幹年前,你們中國人就一直在高喊口號,說什麽‘趕超美國、加速實現四個現代化’等等等等。知道嗎,那些震天響口號經外媒傳到日本東京時,我們非常非常害怕,從首相到小學生,都怕得渾身發抖,生怕有一天鄰國這個東方雄獅、沉睡巨人一旦發起怒來,大腳一跨,就把日本島踩得四分五裂,沉入大海,從地球版圖上徹底消失。所以,我們從上到下的每個人、每一家每一戶都勵精圖治,奮發圖強,把強國、強民、強身作為人生的頭等大事,把‘明天日本島就要沉沒’作為警訓。結果怎麽樣?結果怎麽樣?當前的日本,已經是經濟實力僅次於美國的全球第二強國,日本人的名聲信譽位居亞洲之冠。再看看你們中國人,看看你們的國家,仍然在高喊著動聽的口號,走在一條泥濘彎曲的老路上……”


    他越說越激動,微笑變成大笑,大笑變為狂笑,幾乎無法讓自己停下來。


    這個世界,永遠遵循“成王敗寇”的原則。他勝了,所說的每一個字都是金科玉律,人生箴言,而且他有大說特說的權力和資本。正如目前日本在全球經濟中的地位,從歐美到亞非,各大洲國家對日本國民的創造力、凝聚力、忍耐力不得不服。


    反觀中國人,“一個人一條龍、三個人一條蟲”這類惹人發笑的諺語已經傳遍全球,個中深意,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葉天自身的經曆也很能說明這一點,在海豹突擊隊時,他是人中之龍,創下隊史上一個又一個奇跡;回到中國大理,身旁全都是中國人,做每一件事情的時候,都會左右掣肘,進退不得。有時候,看似朋友、同誌、夥伴的人轉眼間就變身為敵人的內奸、臥底,做著“當麵叫哥哥、背後捅刀子”的詭事。


    關於中國人的劣根性,台灣著名作家柏楊曾以“恨鐵不成鋼”的態度,強烈批判中國人的“髒、亂、吵”、“窩裏鬥”、“不能團結”、“死不認錯”等,指出中國傳統文化有一種濾過性疾病使子子孫孫受感染,到今天也不能痊愈,並著有《醜陋的中國人》一書,對以上惡行深刻揭批。隻可惜,葉天明白那是根深蒂固之疾,不是一兩個人、一兩本書、一兩代國民能夠扭轉改變的。


    等大竹直二笑夠了,葉天才歎息著追問:“大竹,你的心已經亂了,為什麽?難道是因為終於達到了目的,獲得了鬼門十兵衛這個‘活化石’?說老實話吧,你費盡千辛萬苦到這裏來,就是為了帶鬼門出去,挖出他腦子裏的秘密,是不是?”


    大竹直二本想搖頭否認,但接觸到葉天的深邃目光後,不由自主地點頭承認。


    “他腦子裏藏著什麽驚天大秘密?難道他在半石半人的生存過程中,已經進化為人與神之間交流的靈媒?你想從他身上,打開與這個神秘山穀溝通的渠道?”葉天一邊說,一邊重重地按住太陽穴,以抵擋頭腦中思慮過度帶來的刺痛。他在連番惡戰中,一刻都沒放棄去猜度大竹直二的真實目的。他必須弄明白對方的底牌,才不會成為任人利用的梯子與傀儡。現在,他終於成功了。


    大竹直二一驚,但隨即繼續用哈哈大笑來掩飾自己的內心疑懼。


    “你的意圖果然比北狼司馬更高明,他要的隻是金錢和名聲,與大部分追逐黃金堡壘的人一樣。如果他還沒死的話,我真應該大聲罵醒他,要他看清形勢,不能稀裏糊塗地做了美國梅森將軍或是伊拉克青龍的幫凶。中國人不應該忘本,做任何事都要先想到國家,再考慮自身。個人生死無關緊要,國家利益至高無上。大竹,你勝了,雖然我看到了你的底牌,但已經沒有還手之力。”葉天黯然說。


    北狼司馬是梟雄,而不是英雄。中國古人留下的詞匯並非文字遊戲,“梟”與“英”一字之差,所走的路、所行的事、所獲的結局將迥然不同。梟雄之死,輕於鴻毛;英雄之死,重於泰山。


    其實,葉天並不可惜司馬之死,而是感歎沒有提前識破大竹直二的連環陰謀,使自己也深陷其中,回天乏術。


    雪姬也失去了拔槍的勇氣,因為她親眼目睹了大竹直二削斷短槍的閃電一刀,深知自己與對方之間實力懸殊太大。


    大竹直二挺了挺胸,環顧忙碌著的手下,傲然一笑:“你能承認,至少證明你是一個敢於麵對現實的人,比大部分中國人都聰明。所以,我決定給你一個異乎尋常的結局,而不是做刀下死鬼。”


    “是什麽……樣的結局?”葉天艱難地直起腰,隻是四肢已經不聽使喚。


    “你能猜到的,對不對?”大竹直二狡黠而邪惡地笑了,“看到鬼門前輩的遭遇了嗎?我一直在想,他是昭和天皇最信任的侍衛長,屬於二戰時期忠心耿耿的保皇派精英,自身素養極高,而且聰明、勇敢、熱血、睿智,所以才能借助石堆的力量活到今天,成為半石半人的異端。換個角度看,你海東青也是人中之龍,當世無匹,設若給你與鬼門十兵衛同樣的環境,會造成什麽結果?”


    葉天心底一寒,立刻明白了對方的意圖,額頭上頓時滲出了一圈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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