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應聲而倒,但她的十指突然交叉握緊,大聲念誦著一種誰都聽不懂的咒語。


    “葉天,你也有伏兵?”那人伏下身子,如一隻蜥蜴般貼著瓦麵快速後退,在廊頂上留下一行觸目驚心的粗重血跡。


    葉天無法追上去,重傷和流血,正在快速消耗著他的精力。能夠在這場意外迭起的戰鬥中活下來,他已經很開心了。


    “反噬其主者,死……我用畢生心血飼養你們……現在就各自散去吧,永遠不要再回來……”孔雀一邊吐血,一邊疾聲高呼。


    葉天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因為他發現所有的毒蟲正在慢慢聚集,並沒有像孔雀說的那樣“各自散去”,而是向廊頂匯攏過來。那是蠱蟲反噬的前兆,他跟孔雀站在一起,再加上鮮血能夠激發蠱蟲的凶性,這次隻怕要做“城門失火、殃及池魚”裏的“池魚”了。


    “孔雀,快想辦法,快想想辦法!”葉天踉蹌前撲,抓住孔雀的右手。


    “天要下雨娘要改嫁,那都是沒辦法的事……煉蠱師臨終前的蠱蟲反噬都是很正常的……那麽多前輩都解決不了的事,我也無計可施。抱歉啊葉天,沒想到臨死之前,我又做了一件錯事,寫下了一個不光彩的人生結尾……”孔雀臉上的皮膚快速地萎縮老化,皺紋迅速堆疊,整個人看起來像突然間老了三十歲。


    “葉叔叔,走啊,走啊——”小彩在竹林裏狂叫。她沒有遵守約定,數完一百個數字再睜眼,而是提前看到了這慘烈的一幕。


    “孔雀,站起來,我帶你走。”葉天說,可他低頭看看自己胸膛上的血窟窿,無奈地搖頭苦笑,“對不起,我還以為自己的傷沒事呢,看起來比你中的那一槍還重。你到底還能不能走?我們必須得離開這鬼地方,別忘了,段承德還在龍虎鎮等你呢!”


    身中五刀後,葉天還有餘力自保,這是長期修煉中國武術的結果。中國武術講究的是“內練一口氣,外練筋骨皮”,對方的刀刺過來時,他提聚真氣護體,刀子就傷不到他的要害,而隻是簡單的皮肉傷。


    “段承德?龍虎鎮……我不行了,這顆要命的子彈已經……嵌在我腦部的要害,我就要死了……”提到那個名字,孔雀眼中似乎有了少許的光彩。可是,人類腦部遭達姆彈射中後,大羅金仙下凡也救不過來,除非發生奇跡。


    達姆彈是英國製造的一種槍彈,因由印度加爾各答附近一個叫“達姆”的地方兵工廠生產而得名,不具備貫穿力但是具有極高淺層殺傷力的“擴張型”子彈。或者可以這樣說,如果不是煉蠱師的體質遠超常人的話,她早就當場斃命,根本不可能張口說話。


    “對不起,害你……受傷了,下輩子重生再見,欠你的,我都會還……”孔雀的臉上像覆蓋了一層薄薄的灰紗似的,眼神中的光彩也在迅速退卻,“還有,記住,要解方純身中的蠱,就去找天魔女,別無辦法……再見了我的朋友,再見了……”孔雀的頭沉重地落下去,手腕脈息像夏日黃昏的炊煙,越來越細,越來越微弱。


    “堅持住,守住元神,我想辦法救你!”葉天苦笑著說出了最後一句安慰對方的話,接著便感覺孔雀的脈息徹底斷了,再也探察不到生命體征。


    廊頂四周,漸漸布滿了毒蟲的影子,幾條三米長的黑蛇在堆積得有二十厘米厚的蟲蟻頂上遊走著。


    葉天回頭看看,小彩也處在毒蟲保圍中,兩下裏他都想救,但隻能保證一邊的絕對安全。


    “葉叔叔,我們走……”小彩站在一張石凳上,聲音越來越驚恐。


    葉天歎了口氣:“還是先救孩子吧。”他躍下廊頂,抱住小彩後退,避開那些熙熙攘攘的毒蟲大隊。不一會兒,廊橋就被毒蟲占滿,層層疊疊,挨擠蠕動,遠遠地望過去,如同一個聚滿了野蜂的天然馬蜂窩。


    恰在這時,司空摘星快速趕到,輕飄飄地落地,驚訝地目瞪口呆:“那是什麽東西?哪來那麽多毒蟲?”


    葉天向廊頂指了指:“司空,去救孔雀,別讓她的屍體被毒蟲糟蹋了。”


    司空摘星皺皺眉,雖然並不願意接這個活,但看在葉天麵子上,還是點頭答應:“好。”


    葉天先帶小彩往回走,小彩不住地關切地看他的傷口,心疼得眼淚汪汪的。


    “我沒事,小彩,我答應帶你去見爸爸,就一定能做到。”葉天硬撐著抬起頭,希望能給小彩一點信心。


    第六章 蔣氏戰歌


    兩個人回到最初吃飯的那個房間,顧惜春正站在屏幕前,握著遙控器,一頁一頁地翻看資料,見到葉天這副模樣,立刻大吃一驚:“怎麽搞的?”


    葉天一屁股坐下,解開衣服,抓起桌上的一瓶白酒,對著傷口從上到下澆了個遍。酒精能夠消毒,也能殺死一些蠱蟲帶來的莫名其妙的病菌。如果有條件,他甚至想做個“酒浴”,把全身徹徹底底地弄幹淨。


    “這是我的地盤,怎麽會弄成這樣?來人,來人——”顧惜春連叫了幾聲,卻無人進來聽令那些保鏢和女服務生們全都憑空蒸發了。他氣得大力跺腳,但又無計可施。這地方是他先包下的,可青龍的財力比他更雄厚,完全能夠二次買通,把服務生們都變成青龍的人。


    “顧先生,這裏不是任何人的地盤,不屬於任何幫派,現在也不是逞英雄的時候。識相點,收拾東西,我們走……”葉天很清醒地意識到,有青龍出現的地方,就一定會發生血案。


    屏幕上,王亞樵和玉羅刹的照片還在,兩位半個世紀多之前的江湖大人物,凝眸微笑,看著大廳裏狼狽的葉天。葉天心裏並沒有“做王亞樵那樣的大人物”這種奢望,做大人物,就要做出重大的犧牲,成為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冷血無情鐵腕手段的人。他想的隻是快樂充實地走完一生,能唱時高歌,能喝時痛飲,能吃時大嚼,能樂時放聲大笑,做一個平凡而滿足的正常人。


    顧惜春低頭撥弄著遙控器,一邊皺著眉歎氣。作為“黑室”行動的觀察員,他對本方的節節失敗無力回天,唯有報以苦笑。


    “顧先生,我們沒多少時間可以浪費了,走吧?”葉天丟下酒瓶,一邊“噝噝噝噝”倒吸著涼氣,一邊穿好衣服,帶著滿身的酒氣起身。


    小彩拉著他的手臂,牙齒將嘴唇咬出兩排清晰的血印來,不哭不叫,堅強地忍耐著。


    “怕不怕?”葉天低頭問。


    小彩搖搖頭,冷靜地回答:“不怕,葉叔叔,如果你需要,我還可以給你輸血。我有信心,咱們一起殺出去,趕往龍虎鎮。”


    葉天從桌麵上的紙巾盒裏抽出一張雪白的紙巾,替小彩抹掉唇上的血痕。這一刻,他想到了小文暴死的那一夜。她臉上的鎮定與當夜小文在“血咒”降臨時表現出的堅忍如出一轍,都不是平凡少年所能做到的。假以時日,她一定會成為江湖上出類拔萃的人物,一鳴驚人。


    “小彩,好孩子。”葉天忍不住低聲稱讚。之前那段參戰、隱居的漫長日子裏,他極少接觸小女孩,也沒機會跟小女孩一起出生入死,並把對方嚴密地保護在自己身後。這一次,是他生命中的全新體驗。


    “葉叔叔,我知道你也是醫生,咱們到了前麵的城市裏,先買藥包紮,然後再趕路。你一定會沒事的,我相信你。”小彩的眼中沒有恐懼,隻有堅忍與剛強。


    嗖地一聲,司空摘星從窗戶裏飄進來,雙臂托著孔雀的屍體,剛一落地,就大倒苦水:“唉唉唉,葉天,我現在都成了你的警衛員了,你說什麽我就得做什麽,哪怕沒一分錢的報酬。剛才真邪門了,我一上廊頂,毒蟲就自動退開,任由我把孔雀的屍體帶回來。否則的話,我一看到那些蟲啊蛇啊的,渾身就抽筋打哆嗦,真不知道怎麽下手呢!”


    葉天沒有開口,顧惜春接話:“蠱蟲反噬是煉蠱師們最悲慘的下場,但這下場是他們選擇這一行業時就注定了的,以蠱害人,不得善終。可這一次……我斷定,敵人一方也有擅長蠱術的高手,能隨心所欲地控製孔雀豢養的蠱蟲。這下就糟了,我們少了一個煉蠱師幫手,卻多了一個對頭。”


    那樣的判斷完全正確,與葉天的想法不謀而合。孔雀的“唐詩宋詞蠱”極其耗時費力,不可能在離開房間的十幾分鍾內獨力布置妥當,一定是有高明的幫手在暗中相助。


    司空摘星立刻揚眉大叫:“他奶奶的,既然這樣,我們還等什麽,快逃吧?”


    兩個人一起望著葉天,隻等他一句話。


    “走,在車裏一邊走一邊談,找家殯葬店,買兩個冰袋,把兩個人裝進去。”葉天簡潔地吩咐。他不想丟棄蔣公子和孔雀的屍體,免得落入敵人手中。至於此地怎麽收場,他暫時也顧不上了。


    “這屍體……還有蔣公子的屍體都弄上車帶走嗎?有什麽用?有什麽用?”司空摘星有些惱火,抬腿一掃,把桌麵上的東西推到一邊,然後將孔雀的屍體放下,渾然不管小彩就在左近。


    “對,司空,你來搞定這些,我和顧先生負責收拾資料。”葉天沉著臉安排。他不喜歡司空摘星話多的毛病,尤其是在這種關鍵時刻。


    司空摘星皺眉,嘟嘟噥噥地回應:“又是我?又該我幹活?我怎麽這麽倒黴啊?”


    十分鍾後,四個人上了那輛別克商務車,兩隻屍體袋平放在後備箱裏。


    “我來開車,不到龍虎鎮決不停車。”司空摘星搶著坐上了駕駛員的座位,急火火地發動車子,衝出觀音廟。


    顧惜春打開後座上的筆記本電腦,繼續播放玉羅刹和王亞樵的資料,自己在一邊解說:“王亞樵以暗殺起家,最終被江湖黑白兩道尊稱為‘暗殺大王’,畢生最擅長的手段就是潛入突襲。當時,國民黨上海諜報局搜集到了王亞樵的全部資料,隻要最高長官下令捕殺,就能在三小時內生擒或是射殺他。要知道,當時的上海是在國民黨控製中的,除了官方的警察、駐軍以外,上層還布置了超過十條的諜報暗線,緊密地監視著日本及歐美各國駐滬人員的一舉一動。很多事,不是做不到,而是上峰沒有命令,大家都不敢冒然行動。回顧曆史,就能明白這一點,當時國民黨的國力、軍力、人力、智力、物力都相當強大,同時應付日軍進攻、歐美壓力等多線作戰,還是遊刃有餘,將大上海建設得燈紅酒綠,紙醉金迷,成為全球矚目的‘東方不夜城’……”


    “沒錯。”葉天對這一觀點非常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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