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麵,有沒有大竹直二的號碼?”葉天站在車下問。


    “怎麽可能有?我們是敵人,我存他號碼幹什麽?我……”司空摘星忙著為自己辯解,但葉天翻到電話的通訊錄,從數百個電話號碼裏迅速找到了一個標注為“大二”的號碼,並立即撥了過去。


    “你打給誰?連我都不知道那日本人的號碼,我跟他又不熟!”司空摘星仍在抵賴。他這種人實在是屬鴨子的,肉爛嘴不爛。


    葉天一直都知道,司空摘星奉行“沒有永遠的敵人、隻有永遠的利益”這一處世原則。在他的潛意識中,任何敵人都有可能成為他的下一個客戶,他可以向任何人兜售可供販賣的東西,包括寶藏、古董、情報等等等等。


    “喂?”電話彼端傳來的,果真是大竹直二的聲音。


    葉天笑了,輕輕地、極有禮貌地回應:“喂,是大竹先生嗎?我是葉天。”


    大竹直二並未驚詫出聲,語調平靜地說:“哦,你從那地方出來了?恭喜恭喜。海東青,我相信全天下沒有一處藩籬、一隻牢籠能囚禁得住你,可你能從那裏全身而退,也讓我真正地刮目相看。打電話過來,是想跟方純小姐通電話嗎?她就在隔壁,我可以幫你叫她。”


    葉天低頭看著腳下鋪著的水泥方磚,腦子裏急速品讀著大竹直二話中的每一個字。他當然想跟方純通話,但他不想上敵人主動遞送過來的圈套,被敵人牽著脖子走。


    “嗬嗬。”葉天笑了。


    隔著擋風玻璃,司空摘星也尷尬地對著他笑。


    葉天緩步繞過車頭,走到司空摘星那一邊,突然伸手,捏住了對方的脖子。


    司空摘星心中有愧,假裝掙紮了兩下,便任由葉天發力,整張臉都被摁到了方向盤上。


    “笑什麽?分開了那麽久,難道你不思念方小姐?據我觀察,她每日都心事重重的,還偷偷地以淚洗麵,就連睡夢中,也經常提到你的名字。海東青,如果有方小姐這樣優秀的女孩子如此對我,我寧願為她退出江湖,退隱於野。”大竹直二發出連聲長歎,仿佛為葉、方之間的脈脈深情所感動。


    葉天放開司空摘星,從車子的反光鏡裏無聲地審視自己的臉。鏡中的他,嘴唇、下巴、兩腮都冒出了短短的青色胡茬,下眼皮因熬夜少睡而有些浮腫,眼珠表麵也淩亂地爬滿了彎彎曲曲的血絲。這副模樣走進餐廳,服務生肯定隻把他當做開大貨車的長途司機,沒有人會將他與昔日名震海豹突擊隊的“海東青”聯係起來。


    “大竹先生,方純不在你手上,對嗎?”他突然說。


    “什麽?”大竹直二有些意外,發出一連串日本男人特有的幹笑,“海東青,你是什麽意思?方小姐就在隔壁,隻要你肯等兩三分鍾,她就能趕過來跟你通話——”


    葉天不容對方說下完,立即截斷話頭:“大竹先生,我打這個電話給你,其實是一道海豹突擊隊訓練課上的高等級心理測試題。人在你手裏,你的態度、語調、思路、措辭是一個樣;不在你手裏,會是另外一個樣。很抱歉,這個測試,你沒有通過。”


    大竹直二語塞,稍後用一連串冷森森、陰沉沉的短促笑聲作為回應。


    “時間緊,就不麻煩你用電話變聲器騙我了,那樣對大家都是一種折磨。浪費自己的時間等於慢性自殺,浪費別人的時間等於謀財害命。你說呢?”葉天毫不停頓地說。


    一個抱著一本大相冊的年輕人向這邊走來,邊走邊東張西望,似乎在找人。


    “你為什麽不相信我?海東青,我們畢竟也是一起出生入死過的老朋友了。”大竹直二迂回試探,避開有關方純下落的問題。


    葉天肯定了自己的判斷,確知方純沒有跟大竹直二的團隊在一起,但同時又開始擔心:“她是逃脫了?還是……”


    “先生先生,要不要買張畫?很好的畫,物美價廉,買到就賺到了……”年輕人湊上來,把相冊遞給車裏的司空摘星。相冊裏插滿了藝術無框畫的照片,有大有小,風格各異。在其它城市的很多地方,早就有沿街兜售的例子了,但往往隻是由年老體弱的老婦人擔負著這項工作,毫無前途,也沒賺頭。


    葉天盯了年輕人的牛仔褲和黑筒靴一眼,轉過頭冷靜地打電話:“大竹先生,我隻想告訴你一件事,青龍已經出動,身在雲南、四川等地的江湖朋友人人自危,你最好也多加小心。”


    大竹直二又是一陣幹笑,但這一次,聽筒裏傳來另外的聲音,那是尖銳的鑿子仔細地鏨刻石頭時所發出的“鏘鏘”聲。


    葉天捂住另一隻耳朵,仔細辨析聽筒裏的動靜。那種“鏘鏘”聲就在大竹直二身邊,每一聲都帶起一陣遲緩的回聲。於是,他判斷此刻大竹直二是在一個封閉的空間裏,並很容易地聯想到“地下墓室”之類的場所。


    “謝謝你的提醒,不過我跟青龍並無衝突。大路朝天,各走一邊,我追尋的跟他要的截然不同。再說,山口組是亞洲黑道第一幫派,而他則是滅國失家、奔走他鄉的喪家之犬,誰怕誰還不一定呢!”大竹直二底氣十足地說。


    “君子無罪,懷璧其罪。”葉天簡要地說。


    聰明人之間的談話,隻需點到即止,無需囉嗦贅述。寥寥數語,雙方就能明白各自的意思。


    葉天話裏的“璧”指的就是大熔爐中就上來的半石半人鬼門十兵衛,大竹直二當然也很明白這一點,所以他即刻回答:“鬼武前輩是日本人,與他相關的秘密、淵藪都是屬於大和民族的,其他人無權過問。”


    這十幾秒鍾內,葉天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到聽筒上,猶如一張高速工作的雷達網,捕捉著來自大竹直二一方的動靜。


    “密室,濕度偏高,所以聲波的傳輸受幹擾,鑿尖也出現了輕微的打滑跡象。大竹直二近旁至少有五個人,因為現場有六個人的呼吸聲,再加上戰術電筒偶爾開合的‘嗒’聲。地麵是石質的,六人全部穿著帶防滑鉤的一級作戰靴,鉤尖與地上鋪著的石頭接觸時,發出的聲音並不特別清脆,這也印證了該環境比較濕滑的真相。”葉天在沉思中做出了完整的判斷,沉甸甸的心情慢慢地有了好轉。


    方純在大竹直二手上,他便投鼠忌器,不敢采取過激行動。現在,這層顧忌沒有了,就可以長驅直入,直搗黃龍。事已至此,還不值得高興嗎?


    第九章 龍虎鎮內


    “如果我是青龍,就不會跟你講道理。如果紅龍肯講道理,就不會有巴格達之戰。大竹先生,你是個博學多才的文明人,但現在的亞洲黑道,‘弱肉強食’才是唯一的真理。不想橫屍三星堆地下古墓的話,就從現在開始防火防盜防青龍吧!”葉天大笑。他突然發現,自己竟然有了開玩笑的心情。這是一種好現象,證明從離開瀘沽湖起就壓在他心頭的大石頭終於徹底搬掉了。


    大竹直二沉默了一陣,無聲地掛斷了電話。


    任何事情都是此消彼長的,當葉天感覺到“舒適、遊刃有餘”時,就該敵人不痛快了。他很滿意自己這個“打電話”的靈感和效果,把電話丟還給司空摘星,準備進商店去。


    賣畫的年輕人還在,可能是把司空摘星當成了識貨的大主顧,一直在喋喋不休地推銷著自己的產品。


    葉天在不經意的一瞥當中,發現畫冊的其中一張,其描繪內容竟然是滔滔長江。他有點吃驚,但表麵不動聲色,離開車子走向商店。會聚雲南的勢力中,代表白道力量的長江矩陣是無法被人忽視的,假如畫中的長江與現實中的長江矩陣部隊有什麽聯係的話,北上過程中,就又有麻煩了。


    等他拎著一大包食物、兩箱礦泉水回來時,賣畫的年輕人已經走了,司空摘星正趴在方向盤上休息。


    “希望那隻是個巧合吧?”一去一回這十五分鍾內,他始終不願把司空摘星跟“長江矩陣”部隊聯係起來,而寧願相信畫是畫、他是他。


    “走吧。”葉天上車關門,然後遞給每人一瓶礦泉水。


    司空摘星手邊的操控台上,扔著幾張無框畫的小樣,規格大概在長七英寸、寬四英寸的樣子。還好,裏麵並沒有“長江”那幅。


    車子出了服務區,繼續疾馳北上。


    葉天手中端著一盒米飯,飯粒頂上胡亂堆著幾片蘿卜、幾條菠菜,還有就是兩三塊肥膩膩、白花花的豬肉。他毫無食欲,心不在焉地用筷子尖在菜裏扒來扒去。


    “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思我,豈無他人?狂童之狂也且!子惠思我,褰裳涉洧。子不思我,豈無他士?狂童之狂也且!”他忽而想到《詩經·鄭風·褰裳》裏的句子。當然,這又是因思念方純而起的。


    他知道,自己已經不是五年前那個“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的海東青了,不會再把“完成任務”當做唯一目標,對阻礙者毫不留情地實施摧枯拉朽式的打擊。現在,他是葉天,一個有血有肉、有感情、有愛心的正常人。


    龍虎鎮距離三星堆遺址不遠,如果方純從大竹直二手中逃脫,必定也不會遠離。那麽,抵達那裏,就有機會與方純會合了。


    “喂,葉天,按照裏程計算,咱們晚上十點鍾左右能夠進入龍虎鎮。”司空摘星說。


    “嗯。”葉天的心還沒收回來,悶悶地應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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