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這種天氣,霧蒙蒙、陰沉沉的,憋得人喘不過氣來,一張嘴就舌頭發麻,像是吸進了一把麻藥似的。”一有了錢,寶冶就有了回答問題的動力,眉花眼笑,也不結巴了。


    再走了一陣,葉天覺得頭發、眉梢全都變得濕漉漉的,呼吸也變得極為沉重。霧氣仿佛一汪灰白色的死潭,要將深入其中的人全部溺斃。


    “霧裏會不會有瘴氣?附近有沒有可供躲避的地方?”葉天不敢大意,轉頭問寶冶。


    瘴氣是古代壯族地區的常見病,廣西素有“瘴鄉”之稱,該地氣候炎熱、多雨潮濕,是導致瘴氣的主要原因,按發病季節分為青草瘴、黃梅瘴、新禾瘴、黃茅瘴;按症狀表現及性質分為冷瘴、熱瘴、啞瘴等。人類或動物吸入瘴氣後,即神誌迷糊,惡心嘔吐,如果得不到及時救治,幾小時內就會斃命。


    “沒地方躲,隻能加快走,出了山穀就好了。”寶冶豎起衣領,伏在馬背上,不管四周什麽狀況,隻是任由那匹老馬馱著向前走。


    葉天知道,多瘴的地方,幾乎沒有樹木,山石陡壁經日曬雨淋後,濕熱無法散發,如同一個巨大的發酵池,動物死後的腐敗屍體加上各種毒蛇、毒物的痰涎遺留不去,直接導致了劇毒瘴氣的產生。


    這道蛇形山穀,就是天然的瘴氣聚集地。


    說時遲那時快,葉天眼睛一花,發現寶冶身邊突然多了幾十條灰乎乎的影子。他屏住呼吸,向側麵靠了靠,定神再看。那些影子個個垂著頭趕路,全都穿得破破爛爛的。影子越來越多,後來便出現了背著長槍、穿著軍裝的日本鬼子。


    葉天咬了咬牙,既驚駭又欣慰。驚懼的是,怕這種虛幻影像和白霧會造成人員傷害;欣慰的是,深穀一行果然來對了,終於親眼目睹錄影帶上淘金幫狙殺運金隊的一幕。繼續向前,距離傳說中的黃金堡壘就越來越近了。


    “是他們,是那些鬼,鬼來了!”寶冶踉蹌倒退,翻身落馬,背貼石壁,一動都不敢動。


    車子立刻停步熄火,但各人都沒下車,而是搖上車窗,靜觀其變。


    當一個麵目陰森的日本兵貼著葉天的身子跨過去時,葉天甚至聽到了對方粗重的呼吸聲。他感覺隻要輕輕伸手,就能扭住對方的脖子,瞬間格殺於當地。


    記錄日本侵華暴行的圖書、電影不計其數,二戰後的中國年輕人大多看過其中的大部分,對日本軍人有著天生的仇恨與憎惡,而葉天也不例外。如果能在二十一世紀時以現代武功格殺這群日本兵,絕對是又解氣又解恨的一件事。


    葉天喉嚨裏發出“咕”的一聲,這才發覺自己全身已經被冷汗濕透。他從未見到過這麽多幽靈一樣的影子,真實度、清晰度比起電腦動畫來也毫不遜色。


    他斜眼瞥了一眼寶冶,那家夥已經雙手抱頭,蹲在岩壁下的角落裏。


    突然之間,葉天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那就是——“放棄已知的影像,加速前行,趕到淘金幫人馬得手後撤退的位置去,看看在蛇形山穀的盡頭到底發生了什麽。”


    第八章 錄影帶之謎


    寶冶遺棄的馬留在原地,垂著頭,不安地噴著鼻息。好馬通靈,想必它對這群突然出現的鬼影也十分忌憚。


    葉天翻身上馬,雙腿一夾馬肚,那匹馬就撒開四蹄,輕快地向前奔跑起來。


    “方純,我去山穀出口,這裏交給你。”經過車旁時,葉天大聲告訴方純。


    “你……前麵危險,不要盲動!”方純一手舉著攝像機拍攝,一手用力開門,試圖攔住葉天,但他已經連續拍打著馬臀,飛速衝進白霧深處。


    霧的世界無邊無際,葉天起初是以石壁為參照物的,後來耳邊聽到了嘩嘩的水聲,立刻明白,已經快到穀口了。


    驀地,健馬一聲長嘶,從迷霧中一躍而出。葉天雙手一齊扣住韁繩,馬兒四條腿夾緊,前蹄高高揚起,穩穩地停住。


    五十步外,是條水流湍急的大溪,約三十米寬。從葉天勒馬的地方到溪邊,是一條坡度緩慢的石階,從陸地一直延伸到白花花的溪水之中。


    葉天向大溪對麵望去,卻隻見山崖高聳,沒有相對應的去路。再看溪水的水勢,徒手潛泳到對麵去不太可能。也就是說,穿過蛇形山穀的路是條斷頭路,隻能沿著溪邊上溯或是下行,尋找過溪的新路。


    他沒有立刻策馬向回趕,而是跳下馬,沿著山崖的陡坡迅速登上山頂,俯視穀中情況。糟糕的是,霧氣之重超乎他的想象,站上山頂後僅僅能影影綽綽地看到一些鬼影,其餘一切,全都湮沒在白霧之中,根本不可能像錄影帶中展示的那樣,清晰看到狙殺事件的全過程。


    “怎麽回事?為什麽北狼司馬手中有清晰度如此之高的錄影帶?拍攝者是通過什麽方法穿透霧氣,得到清晰影像的?”舊的疑團未接,新的疑團又生,真是令葉天感到頭大。


    他相信方純一定能錄下神秘事件的全過程,自己無需費心回去,便在山頂上坐下來,集中精力思考問題:“狙殺事件在霧氣中重演,世界上沒有一種攝像機是能自動去除霧氣的,所以無論誰來拍,都會拍得朦朧不清,如同鬼片一般。北狼司馬隻是凡人,別人做不到的,他照樣做不到。那麽,錄影帶是怎麽來的?偽造出來的?可北狼司馬偽造這個又有什麽意義?”


    跟在他後麵出穀的第一個人是寶冶,在溪邊站了一會兒,也學著他的樣子登上山,坐在他旁邊。


    “這情景夠神奇吧?如果把這裏開發成旅遊景點的話,一定很賺錢。”寶冶興致勃勃地說。他的手裏抓著兩塊鵝卵石,一邊說話,一邊輕輕敲打著。


    葉天忽然問:“寶冶,你學習過柔道和格鬥術嗎?”


    寶冶一怔,隨即搖搖頭:“不,我沒學過,我隻是山中的藥農。”


    葉天笑了:“你的拇指寬厚而有力,手腕上的青筋粗壯凸起,這都是長期練習柔道的最顯著特征。還有,在你寨子後麵的山穀裏種著那麽多櫻花樹……象根溝,象根溝,不就是日本賞櫻聖地‘箱根’的同音詞嗎?”


    箱根位於日本神奈川縣西南部,距東京90公裏,是日本的溫泉之鄉、療養勝地,到處翠峰環拱,溪流潺潺,終年遊客來來往往,絡繹不絕,故箱根又享有“國立公園”之稱。近十年來,春天去箱根賞櫻,已經成了全球遊客們共同的選擇。


    “我不懂你的意思。”寶冶搖搖頭。


    葉天冷笑:“事情已經如此明朗了,裝傻還有什麽用嗎?在這種荒山野嶺之中,有那麽一兩個人突然失蹤,山外是不會有人知道的。”


    寶冶低著頭不說話,隻是敲打鵝卵石,發出單調的“啪啪”聲。


    “無法回答我嗎?那讓我猜一猜,你是大竹直二布置在此地的眼線,說什麽做什麽都是他預先安排好的。他算計到會有追兵趕來,就讓你們兩人故意答應做向導,把追兵引入歧途,然後設計捕殺,以絕後患。我說的對嗎?”想通了這些,長期盤繞在葉天腦中的疑雲就漸漸消散了。


    “我能說什麽呢?”寶冶終於開口,表情依然木訥,但雙眼中突然有了神光。


    “隨便說說,比如山穀、黃金堡壘、超級武器、象根溝之類的話題。”葉天悠閑地閉上眼,像是一隻飛倦了的鳥。不過,他能感覺到寶冶的每一個動作,隻要對方發動攻擊,他就要快速製敵,結束這場啞劇。


    寶冶歎了口氣:“我隻不過是向導,帶你們穿山穀、去鞋帶洞、過溪,然後到達土司大院。不管我以前是什麽身份,我現在的身份都僅僅是‘向導’,我隻想做一個老老實實、誠誠懇懇的好向導,帶你們平安抵達那裏,中途盡量不要多事。”


    這個答案自然不能讓葉天滿意,他鼻孔裏“哼”了一聲,仍舊閉著眼。


    “我已經幾次提到‘鞋帶洞’,你還不動心嗎?”寶冶笑了,淒涼而愴惶。


    “我不會對別人刻意提到的東西動心,因為那通常都是誘餌,一吞下去,就再也吐不出來了。”葉天冷冷地回答。


    鞋帶洞是淘金幫雷燕第一次遇到二戰日本兵武田信男之處,那是一段傳奇故事的開篇,但也注定了一場悲劇的發生。葉天當然不會放過寶冶話裏的“鞋帶洞”三個字,當別人故意拋出話題來引他上鉤的時候,就是他展開反擊的最佳契機。況且,雷燕說的“鞋帶洞”是在瀾滄江東岸,而不是此地。


    “我接受的任務,隻是做好向導,不會做其它任何事,也不會對諸位造成威脅。作為服部家族的‘中忍’,我們三代人在此地繁衍生息,沉默潛伏,為的就是有一天被啟用,成為‘活忍’,釋放自身的力量。我並不喜歡接到的這項任務,但又有什麽辦法呢?忍者是棋子,在東在西,在南在北,都不是自己能決定的。”寶冶伸直了右臂,手腕驀地一抖,一柄寒光四射的窄細短劍便出現在掌心裏。


    他低頭審視短劍,劍鋒上的寒光映亮了他的眉睫。


    “霧快散了。”他喃喃地說。


    葉天向山穀中望望,霧氣果然正在緩緩散去,山石、道路漸漸現出輪廓,那些朦朦朧朧的鬼影也變得越來越模糊。


    “照這樣子下去,也許我們看不到鬼影進入大溪的那一幕了,這是為什麽呢?我們都很清楚,在現有的條件下,幾乎沒有人能看到並記錄完整清晰的狙殺過程。山民們把這裏叫做‘看鬼穀’,而‘鬼’一向都是有影無形的。寶冶,你在講述看鬼穀曆史的時候,也對我們說了假話,對不對?”葉天步步緊逼,要把寶冶最後的偽裝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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